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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86)+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不得不承认,重楼一把嗓子低沉微哑,非常具有蛊惑性。哪怕说着再放恣激烈的言辞,也丝毫不显气急败坏。奇怪的是,一向牙尖嘴利人语顺溜得跟抹了油似的夜来,竟出人意料地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她似乎很紧张,对可能揭晓的谜底没有任何期待,俏丽面孔猛地变得煞白,在浓暗的夜雾映衬下,显得尤为凄惶。

我生平头一回见着比临渊讨债还要执着的家伙,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仇怨能让他心障如此之深,简直走火入魔。不对……他本来就是魔,由上古尊神后裔堕地而成的群魔之首。我想问雍禾,知不知道重楼口口声声要替其讨还公道的人究竟是谁,是“他”,还是“她”?心中却对此生起莫名抗拒,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追寻答案。

雍禾垂着眼眸,淡漠地解释,也不知说给谁听:“光明化生于黑暗,如果没有妖与魔,哪里来的神与佛?魔君是不会死的。神魔本是一体,就连如今权柄九天的东皇太乙,当年也是妖王出身。”

我以前不明白,《山海异世》藏简中记载的各路妖魔,为什么总是不停被封印,又周而复始地破禁而出。若在制服的当初直接灭掉,或者将可以解开封印的生门摧毁,不就彻底断绝了后患。可现在,雍禾的话让我觉得,其实神本就没想除魔。魔与神本就是一体,而洪荒万世里流传下来的种种玄机,只是冥冥天意在无尽黑暗中沿途留下的依稀灯火,用来指引那个招魔的人。

但我的想法不重要。如果神与魔必须彼此制约、生生相克,那么阴极阳生,此时此刻,绝不会是魔高一丈的绝境。

临渊站起身,停了片刻,像平常那样凝望遥远的苍穹。风息云止,玉斗澄辉,海天一线之间,开始出现陨落的光痕。一道,两道,无数道。凡世的人们将这种流光称为陨星雨,又叫天火,寓意光明吉祥,荡除一切灾劫苦厄。那猝生的明光何其耀目,荧荧然,煊赫照天,热不可近,将黑紫的浓云撕拉开无数裂口。

天上法网,肉眼虽不能见,但在修行者眼中却分明森严。地气之中,亦有禁制,不可断绝。

才一眨眼工夫,繁英落絮,妙音悠扬,半空云中舞出十双带翼白额猛虎,呼啸之声铿锵鸣琅。东皇座下十大妖神,今日齐刷刷到场六位,阵仗不可谓不大。

眼尖的春空马上认出,那十双白翼虎乃是随娲皇归隐补天宫的神兽,寻常绝难一见。余者以白泽为首,依次是:钦原,双翼大如鸳鸯,惹鸟兽则死,惹木则枯;鬼车,又名九头鸟,翼广丈许,双目昼盲夜明,能吸人精魄;毕方,火神,单腿形似鹤;九婴,叫声如婴啼,能吞水吐火;蜚廉,鸟头鹿身,口生青白獠牙,四蹄踏焰。

传闻娲祖跟东皇素无往来,不知两拨人马是怎么凑在了一起。而我竟天真地以为,这些洪荒异兽重返仙陆,是来助阵降魔。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但其实呢,若没有头顶这方波谲云诡的天,世上哪来那么多绝人之路。六妖神中,以吞吐火焰为战者又占了大半,个个都是水族的克星,可谓水火不相容。他们恰在此时出现,带来的,是条九死无生的绝路。

重楼横琴在手,谨慎地往后退避丈许,凝眉道:“看来本君被困塔底这些年,掌上风云,世人果真都尽忘了。当年昆仑墟一战,玄天神佛无不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敖临渊今日在劫难逃,凭你们区区六个怪物,也妄想横加阻拦,就不怕重蹈噬天之劫?”

世闻昆仑山有瑞兽白泽,体魄如狮,头生两角,浑身白毛似雪。此兽擅言人语,通晓世情,能知过去未来一切事,逢有圣人出世治天下,方捧书而至。

这样一位以睿智著称的耄耋鸿儒,留在东皇身边,掌天下鬼神命谱名册,名声和资历都非同小可,但他并不是能征善战之辈。此番既不见天成瑞兆,也绝非圣贤临凡,竟率洪荒五兽亲至,想必不是为了同魔君在海上大战一场。

白泽抖抖遍身白毛,抚须慢道:“诸位少安毋躁。无论是东海和魔族的争执,还是你同东君间的积年私怨,都与东皇无关,吾等也无意横加干涉。”

话罢忽换作疾言厉色,目射精光直指临渊:“天道有序,为一己之利干涉津河化龙,徇私舞弊,妄图将诸天神佛都欺于掌中,敖临渊你向天借了胆不成?!”

暴声断喝,激起三军哗然。五兽各展其翼,开始围着临渊四周蓄势盘旋,个个眼里都闪着兴奋难耐的光。这些神兽性凶好斗,拘在昆仑神宫的异兽园日子过于久长,天界近年又清平无战,难免寂寞。毕竟他们除了拉帮结伙出来搞事,也没什么别的功能了。

我心中一凛,原来白泽带着他们大张旗鼓地显身,却是为算锦芙这一笔账。

太玄曾说,受青龙神广仁临终之托,东海得以联袂云梦泽,身为东海龙君的临渊日渐势大,早就令东皇忌惮颇深。前番借着抬举鲤国新皇化龙之事,再将玉琼川收归麾下,更是犯了东皇的大忌。

欲加之罪也要编纂出一套堂皇说辞来,何况现成的把柄。

眼见这般光景,我已数不清心向下沉了几回。事实就摆在眼前,还是不敢置信。说好的正邪誓不两立呢?只为了权柄倾轧,转脸就能握手言和铲除异己了?

我巴巴揪住大垂的衣袖:“白泽……刚才的话是……是什么意思?天族竟然放下架子和魔族联手,要一起对付位列仙班的东海龙君?这跟同流合污有什么区别?”

“幼棠你冷静一点!你亲口说过,和敖临渊已经没关系了,他惹下的麻烦,件件罪大滔天,哪一桩都不是你能插得上手的。”我要的答案,大垂那里根本问不出究竟。他只会把我拽得越来越紧。

“他们不会。”雍禾忽然插声,“你可知重楼当年犯下的,是什么样的罪过?”顿了顿,补道:“百鸟之中,孔雀至美。据说姿容很有龙祖伏泽年轻时的几分风致,也因此最得凤凰宠爱。此子被娇养得性傲凶残,素行不羁,把诸天神佛都不放在眼里。终有一天,狂性大发,将佛祖吞吃入腹。只此一件,足以使得天族和魔族世代交恶。后来嘛,佛祖破其背而出,视为奇耻大辱,便欲怒而斩之。西方天帝因娶了凤鸿氏为妻,和凤鸟族沾亲,劝阻曰‘杀孔雀则伤凤凰,万万不可’。最终的结果,孔雀重楼被投入无间道,放逐于三界外,落地成魔,不死不灭。条件是,赤霓要为爱子所造之孽以身谢罪,涅槃圆寂。”

雍禾描述的往事里,有种比天意更阴险森冷的东西抓住我,害我一身凉意:“那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赶在这节骨眼计较,闹的又是哪一出?”

雍禾冷哼一声:“东皇处心积虑,借孔雀之罪灭赤霓,使后世再无神鸟凤凰,眼下又想对龙族故伎重施罢了。之所以挑这紧要关头出来,不过是因为东君战神之名叱咤八荒,十大妖兽绑在一块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只好苦等重楼先出手重创,才来捡个现成便宜。”

照这么说,若东皇有意落井下石,重楼只需等在一旁坐收渔人之利即可,甚至不要脸地打成车轮战,你方唱罢他登场。临渊腹背受敌,又负伤在身,恐怕长出三头六臂也难再力挽狂澜。

片刻之间,白泽摊开厚厚书简,已把罪状历数到“骄狂好战,穷兵黩武”。这必指的是发兵攻打阗星城之举。接下来更恬不知耻追说道:“遍地雕题的尸体就是证据。”却只字不提雕题联手承乙偷袭云梦泽,致使无辜的云梦泽水族死伤无数。

原来这就是南君苍凛那封密信的真正含义。他说,若东海执意倾举国之力发兵于外,恐怕“萧墙之祸,变生肘腋”。他指的不正是琰融这背后一刀?未经四海龙君共同认可的战争,也正好坐实了挑起战乱涂炭生灵的罪状。我却在鹤沼乱了心神,以致没能及时把这封信交到临渊手上,使他疏于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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