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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92)+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在世人眼中,乌鸦羽毛黧黑,叫声不堪入耳,是最不受待见的下等禽鸟。人们甚至口口相传,见到乌鸦即会带来死亡和灾祸,乃大不祥的预兆,因此处处喊打喊杀。

可想而知,迦楼罗在凡间夜以继日受了多少窝囊气,大鹏变乌鸦,比龙困浅滩、虎落平阳还不如。俗话说物极必反,这饱受磋磨的孽障,不知受了哪个魔物点化,誓要集齐流落人间的九朵兜率火,用镇祭在西湖塔底的王气淬炼,意图重塑大鹏金身。但这样一来,临安王气断绝,人间锦绣山河将重蹈倾世浩劫,娲皇的后裔白蛇也必受牵连,随烈焰葬身塔底。

如今迦楼罗手中已持有八朵,只需再寻得最后的一枚,便可行此灭世之举。

人间由娲皇亲手所造,身为创世母神,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被迦楼罗一己私欲毁灭,更何况那夕照山雷峰塔底,还囚着她嫡亲的血脉。

临渊此行下世,便身负这救世之责,要替娲皇阻止迦楼罗的逆天恶行。难怪十双补天宫的白额翼虎会和白泽等人一同现身,却始终沉默观望,并不表明态度。

洪荒十妖神中,必然也有临渊早早埋下的暗线,但没人知道是谁。雍禾曾说,四海战神从来不是束手就擒之辈,必定还另有底牌未及揭露。我以为这只是几句宽言安慰,现在才知,临渊君其人,行事诡辣无双,心机深掘天地,无论身处多糟糕的境地,都能力挽狂澜。

临渊没有底牌,他手中似有无穷无尽的牌,永远也翻不出一个尽头。

而救世渡劫,是把双刃剑。救的是人间繁华盛世;要渡的,却是迦楼罗的劫。

因和娲皇有约在前,迦楼罗只能由临渊亲手渡化,重楼再复仇心切,也不能亲自毁了同胞长兄从乌鸦体内脱困的机缘。也就是说,在这桩差事处理圆满前,他还不敢对临渊痛下杀手。麻烦的是,金翅大鹏非同凡品,乃是凤凰和鲲鹏的长子,且他已经有了一个堕天的弟弟孔雀,总不能再逼出一双手足魔头来,所以这番较量,即要阻止乌鸦用兜率火耗尽临安王气,又不能伤了迦楼罗性命。最上算的结果,是想方设法加以点悟,让金翅大鹏残余的那点精魄,得到一个广济众生的机会,好弥补曾犯下的过失。

听起来像痴人说梦一样不可思议。且不说临渊剩下的那一半法力够不够在应付新旧仇家的同时降服迦楼罗,乌鸦再落魄,好歹前身是傲视群鸟的金翅大鹏,除了凤凰就属它。又不是信鸽,怎会乖乖听话让干吗就干吗。让它放弃重塑金身,简直比杀了它还不如,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它绝不可能甘愿就范。至于让这么个不惜灭世也要满足一己私欲的主儿去广济众生,差不多相当于去跟山贼说咱不打家劫舍了,改吃斋念佛成不成?答案必然是滚。

但眼下情势危急,能多一分选择的余地也是多一线生机。临渊虽吃足了苦头,仍是一副气定神闲、死不悔改的轻佻神色:“迦楼罗一旦淬兜率火成魔,又得回大鹏金身,必搅扰得三界不安;若不然,便相邀这整个仙界,以飨浩劫,你看如何?”

娲皇的懿旨更不容拂逆,有那十双翼虎在旁虎视眈眈,见惯场面的白泽自然知道该如何权变。总之只要临渊肯让出东海龙君之位,伏法下世,就算能给东皇的雷霆之怒一个交代。至于他去的是哪一处,去干吗,都不重要。

秉持着两头都不得罪的原则,白泽顺顺当当在那张罪状上添了几笔,心满意足仰天长叹:“东君携君后双双下世,渡化人间万劫,也算功德一桩,真乃一举两得。”

这玩笑开大了。忒大,补天石都未必补得上。

我挣上前去,满面凄凉:“我有一句‘去你大爷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泽嘴角抽搐,神色颇为忌惮地望了望临渊掌中那团尚未消融的虹光,终于按捺住情绪,重新板正起一张法相庄严的冰块脸来:“老夫还得回九重天上复命,不宜耽搁。既有补天宫的仙友在此,想必出不了什么差池,这就告辞。”

说罢拂袖跳上毕方鸟,不过转瞬之间,已化作天外一串黑点。琰融父子也不知何时悄然身退。

我目瞪口呆,对着那黑影不住挥手:“哎等一下啊,不是这样的,我只负责津河化龙那桩罪过,救不救世不归我管,我不能和他去同一个地方……你等等!”

白泽一行置若罔闻,细瞧去,似乎还将毕方挥动的一双翅膀催得更急了些。

大局已定,不去也得去。

浓云散尽,只剩一轮月明晃晃照得人心慌。临渊伸手在一只凑近前来的翼虎下巴旁不住挠痒,似抚弄猫咪。那长得凶神恶煞的妖兽也不知着了什么道,被捋得甚欢快,喉咙发出腻歪的呼噜声,就差身子一歪倒在他脚边撒娇翻滚。

临渊边逗弄那虎,边望着我跳脚的模样,满脸似笑非笑的表情,非常、非常之欠揍。

第五十七章两脚踏翻尘世路

我在万丈虚空中破光而驰,最后回首望了一眼。东荒之上,雨丝霡霂,云碎风如潮。唯独天音仍自遥遥传来,依稀唱念的是:“生身受度,劫劫长存。永度三途,五苦八难。随劫轮转,与天齐年。超凌三界,逍遥上清……”

不知在长吟这世间何种繁华,何种凋零。

执意抛却一切也要远走天涯的少年心性,总以为将来比过去更深远。还来不及勘破,那些铸造信念的幻愿,也必将化身成梦魇。都以为有一世的聪明可误,而白驹千宿,不知流年风霜,何等漫长蹉跎。

既肯卸去一身修为下世,便得做好准备,以这脆弱肉身去经瘟疫、地劫、天灾、末法,应各种凡胎天数。不幸中的万幸是,为了能顺利完成娲皇重托,十双翼虎在为我俩护法时,恰如其分地网开了那么微乎其微的一面。这点薄面令我能在法力全失的情况下,勉强保留这具人身。

刚落地,好巧不巧正砸在一处桃花灿然的山谷。春寒如纱,似有实无,景致同我在观沧海中看到的不大一样。

天上一日,人间四季早换过七轮。想必此时的临安城里,早已过了天寒地冻的落雪时节。

在投入轮回的当口,我有心使个小诈,脚步略滞了滞,临渊便比我早半刻坠入通往那处凡世的涡流中。前后稍稍一错开,落地的时辰和地方就千差万别。

按凡间的日月经纬换算,他落地的辰光,应该比我早了三个多月,也不知现今身在何方。

诚然我没什么出息,却自认是只很有骨气的狐,说不要跟他一道同行,就必得想法子分道扬镳,因此自然是不会再去寻他。为了这段一厢情愿的孽缘,所有能做的和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到头了,我能帮他的也就到此为止。

履世之途,处处陌路,我彻底孑然一身,全不知该上哪儿找个地界暂栖。想了想,还是先去寻一寻下世前在虹光里看到的翠湖长堤。毕竟那是我亲眼所见的第一个地方,对茫茫人间唯一的印象。

那些书卷里的场景突然被拉到近前,我还记得话本里常写的是,一个落单的姑娘家行走江湖,最好女扮男装比较方便,否则很容易招来各路幺蛾子。

趁元丹中那点仙泽尚未散尽,赶紧拈个诀,将衣裳变作一身竹青长衫,手里又晃出把折扇来,临水照了照,自觉很满意。若论风流倜傥,就算比不上哥哥,起码也不输雍禾。

临行前,托赖太玄一番殷切嘱咐,说是此地民风淳朴,光天化日路不拾遗。城中吟花赏柳的文人雅士居多,读书人嘛,最是行安节和,轻易不生争执等。惹得我一颗凡心激荡不能自持,光想想都觉得前途里定埋伏着很多令人期待的好事,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人间对青丘的狐狸们有那么大的诱惑力。

顺着下山的羊肠小道走了两三个时辰,遇见的第一个凡人是个樵夫,正扛着满担子柴草晃晃悠悠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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