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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95)+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我有气无力挣了两下,徒劳地哀叹:“我不是断袖……”

临渊略偏转头,凌厉眼风扫落,将那几个不知好歹的闲汉吓得一溜烟跑没了影。又用空出来的左手将我额前发丝拨开,似叹非叹的一息热气吹在耳畔,搅得灵台一片混沌。

“那些泪珠子硌得我睡不安稳,瞌睡咒也没用,不过一天两夜就醒来。教人弄不明白的却是,你既弄晕了我,拿走东西跑便跑了,又为什么要哭?”

我觉得他关注的点似乎出现了极大的偏差,几乎要出溜到天边。他没问我究竟为什么要跑,关心的是我为什么跑之前要哭。

回想逃出龙宫的那晚,独对别离之际,我一时情动,与昏睡过去的临渊额头相抵,只觉那便是此生与他最接近的一刻,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如此的相依。就在那时,忍不住流下许多眼泪,化成泣珠洒遍床榻。

现如今低头望望,贴合得几乎容不下一丝缝隙的上半身,才发觉确实是我当时想得太过天真。什么叫接近,遇上他这样不知羞的,没有最近,只有更近。

“我……我在海水里泡得太久,眼睛难受而已……没别的……”

他对我苦心孤诣挤出的答案充耳不闻,再往前挤了挤:“既舍不得我,又为什么要自己去阗星城?我醒来把龙宫翻了个遍,只找到你在鹤沼丢下的一只耳坠子。你去那里做什么,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对不对?”

我是去找你。

这么简单一句话,百转千回还是生生咽了下去。时隔多日,南海龙君苍凛的手书早就化作白绢一张,再要拿来寻根溯源,也无从说起。我还怕,这裂痕一经说出,立即变得真实到再也无法弥补。我希望那只是个误会,他对夜来说的那些话,有什么不得不说的理由,也担心那并不是我一厢情愿以为的迫不得已。这冤家寸寸俯身迫近,摆出十足无辜的姿态不住追问,当真磨人。

我偷偷望他一眼,很快别开了脸:“你这趟下凡,原是有正事要办的,实在不必浪费时间为这些微末小事纠缠不清……”

他摇头,轻轻吐出一口气,仍没打算将我放开:“这就是正事。”顿了顿,又反问道,“你知道你突然从海里窜出来要共担这桩罪过,我为什么没拦着你吗?”

我甚茫然,仔细回想了一番,确实,他自始至终都只是冷眼旁观,既没出言辩解,也没对卸去我千年修行的责罚有任何不满或质疑。难怪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应该生怕对方横遭苦厄,希望这个独一无二牵肠挂肚的存在不要受到任何伤害吗?就像我对他那样。

他却正色起来,附在我耳畔清清楚楚地说:“任何弱点都可以靠修炼弥补,唯独喜欢的人,是唯一无能为力的软肋。软肋嘛,总是要放在身边触手可及之处,好生护着,才能放心。魔君已破印而出,三界再无一处安宁之所,我一旦下世,留你在东荒孤身一人,如何能够安心?不若顺水推舟,将你一道拐了来凡间。”

夜色渐深浓,月光柔柔围拢在身周,在凡间遥观天象,和在八荒仙陆上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冰轮中那株桂树的影子略淡了些。我晕乎乎看他撑着胳膊,又窸窸窣窣从怀中摸出块圆咕隆咚的物事来,捉住我一只手,摊开掌心将那东西放在正中。

“喏,玉谱。这是用娲皇宫中最好的一块补天石所造,我略费了些周折才讨来。所以,你可不正欠我一块银子?这婚约已是天地载册,再无改弦易调的可能,按仙家规矩,你该还我一张银板篆刻的答婚书,以示文定礼成。”

半透明的玉石静卧掌中,触感清润柔凉,不断散发出澄澈的五彩玄光,美得无法言喻。同他方才吐露时的款款情肠,相得益彰。

“这就是你去闯补天宫的目的?只为了求这个?你……那怎么会弄得一身都是伤?夜来说你去攻城之前……”

“你忘了河津龙关前被大水卷走的那几只罗罗鸟?”

我喉头一滞,垂下头掩饰眼角那点突然涌出的酸热。龙族和凤鸟族本就担着嫌隙,罗罗鸟又是最早一批随娲皇归隐天外的山海异兽,甚得喜爱。伤了那几只笨鸟,等于直接扫了娲皇的颜面,同补天宫结下梁子。明摆着得罪娲皇在前,还冒险再去叨扰,终于揽下桩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交易”。换来这块玉石的条件,就是替娲皇救人间之祸。

狐狸脑袋再不灵光,稍加一琢磨也能将前因后果理得七七八八。他却只用一句“略费了些周折”就轻描淡写带过。傻子都猜得到,能从娲祖手下讨到便宜的神仙,至今还没化生出天地。

临渊白玉般的颈侧晕出几丝不易察觉的绯色,语调却还是淡淡的:“当年补天事毕,遗下顽石众多,补天宫内俯拾皆是,但玉质浑浊裂纹遍布,几乎都残缺不全。幼棠,我想给你最好的,只有去求她。”

气氛扭转得太突然,甜如灌蜜的火沿着脊背滑下,燃起一阵酥麻。我握紧那块五彩晶莹的玉石,捋了好几遍舌头,才磕磕巴巴说出几行蚊子哼哼般的断句:“玉谱得来不易,我会好生收着。那什么,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

耽搁这半晌,天已黑透,要是再撞上几个走夜路的凡人,瞧见我俩这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形容,毫无疑问会被指认作一对货真价实的断袖,真是跳进西湖也洗不清。大宋民风再开化,也不至于到能容忍断袖们在光天化日下搂搂抱抱,夜黑风高也不行。多么有伤风化,很容易被双双绑了去沉湖。

但临渊显然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程度,微眯着双桃花眼往我身前又挨近了寸许,开始耍赖:“不放。你都买了我,我以后就是你的龙了,便把我身上的鳞一片片拔下来,我也不放。”

他的龙鳞,每一片都比我脸还要大,开什么玩笑。

下一刻,满目景致倒转,荒烟蔓草树影幢幢忽换作星河璀璨,我以为的这个玩笑,确实并不是一个玩笑。低头瞧去,身上那件竹青男子长衫不知何时已变回女儿装束,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严严实实扣在胸前,不知要往何处走去。

临渊足踏一地月光,悠悠踱着步子柔声道:“你那身衣裳化得倒不错,我瞧着很新鲜有趣,可惜终归看不习惯,搂搂抱抱也不大方便,还是帮你变回来,这下也不必再担忧凡人皆误会你是个断袖了。”

“谁稀罕同你搂搂抱抱!真是……没见过这么口无遮拦的神仙,上赶着承认自己是个断袖,你怎么琢磨的啊?”

“颜好,任性。”他顿了顿,“我怕你真的转身就走,不要我了怎么办?要是被个腰围六尺满脸麻子的富家小姐先一步掏钱买下了,还了得?那你觉着,一般来说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反应?”

“恕我直言,一般来说,正常人都不会遇到这种情况。白食好吃吗?赖账就罢了,还跑去后厨把人家养的狐狸都放走做什么?”

“还别说,楼外楼的厨子所烹佳肴滋味甚妙,尤其一道西湖醋鱼,将鲤鱼做得是嫩滑适口鲜香四溢,就是烟火气稍重了些。哎,那些狐狸不是你的同类嘛,你夫君我爱屋及乌,不忍见它们都做了菜刀下的冤魂,还是放归山林,积下功德一桩比较合算。说不定以后有几只得遇天地造化,变成美人儿报恩来,就拨给你做小丫鬟如何?”

我忍不住笑,将脑袋往他肩下埋了埋,心跳沉稳有力:“当真小气,还记着锦澜的仇?她都被打回原形了,虽说也是自作自受,到底可怜。唉……先别光想着美狐报恩这种好事,早着呢,眼下所有宝珠都拿来换了你这小贼,我俩此刻身无分文,该去哪里投宿?”

“这个嘛……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可担心?遇山我给你踏平,遇海我给你填满,你夫君我光明磊落,所行大道皆是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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