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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7)【CP完结】

作者: 草根子 阅读记录

谢灵俏在灵堂外停住了,仿佛重重布幔将那里团团围住,里面的光景似假还真,朦朦胧瞧不真切。

庆卿在离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稀里糊涂地来了,蹲点、翻墙、偷窥,见不得光的事做尽了,却不清楚究竟为何而来。

此时他看着谢灵俏在灵堂前驻足不前,心念一转,一霎之间福至心灵,好似明白了什么。他踟蹰了一下,走到谢灵俏边上,什么话也没说。

“我生得如何?”谢灵俏看了庆卿一眼,开口问了这么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他倒没等庆卿开口,自言自语似的,接着说:“我还是个屁点大的小孩的时候,老家伙成天说我长得猴,非要说得我眼泪巴叉,好给他下酒……我也是后来才想通,他一个瞎子,懂什么美丑?”

庆卿有点忍俊不禁,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小弧度。

“不是亲生的,就爱折腾人,嘴上要损人,下手就痛扁……嘶,你被打过这儿么?”谢灵俏下意识地伸手捂了捂腚的位置。

庆卿欲盖弥彰地收了笑意,看他这模样,显然是没有的。

谢灵俏一时有点牙疼:“该天杀的老瞎子!”

他话虽说得咬牙切齿的,但是面上却流淌着近乎温柔的笑意。

“卿卿,里头躺着的……”谢灵俏说着,忽然顿了一下,后半句许久后才说出来,“老瞎子说是我爹。”

他长到这么大,头一回知道自己还有个爹,却是在他爹撒手人寰的时候。

庆卿一语不发地看着他,却看见谢灵俏弯了弯眼角,他下意识地皱了眉,伸手抓住谢灵俏的手腕,说:“走。”

“走什么,”谢灵俏笑了一声,“头还没磕呢,我得偷偷磕一个。”

那么轻的笑声,却叫庆卿耳朵震了一下,他感觉谢灵俏嘴角弯成了一只小钩子,莫名其妙地刺得他眼里心里,哪儿都疼。

他想,偷,这个人就知道偷,果然是做惯了贼的,连磕头也要偷着磕。

高府少爷,生前何等风光,可死后极尽落魄,灵堂内空无一人,竟连个守灵的都没有。

风摇着雪白的布幔,谢灵俏走进灵堂,默不作声地磕了三个头,而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朱红锦囊,锦囊上粗糙的并蒂金莲安静地躺在他手上,烛光映衬下,平白使人产生摇曳生姿的错觉。

谢灵俏走到棺椁边上,手里捏的小锦囊没来得及放下,却倏地捏紧了——

棺椁里空无一人!

距离高府五里开外的断桥边,幽暗的胡同里钻出了一个佝偻身影,步履蹒跚,脚步声拖得长长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木头刮地的声音,巧妙地隐没在更夫的梆子声里。

此人像阴沟里的老鼠,贴着墙角心惊胆战地潜行。

忽然,月光下,一个人影倏忽挡住了前路,他浑身一颤,惊魂未定,转身欲逃。

噌的一声,一抹剑光划过他的脸,银光闪闪的剑身猛然挡在他身前,几乎贴着他的鼻尖。

“你逃什么!”杨姝大喝一声。方才她见此人鬼鬼祟祟,便追了上来,这人一见她就逃,显然是做贼心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对方一听,是个姑娘的声音,一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才勉勉强强收了回去。

他转过身,杨姝乍一看,吓了一大跳:这张脸简直没个人形,可怖的黑红伤疤爬了大半边脸,余下一小块皮肤苟延残喘,皱巴巴的,比树皮还要糙上几分。

他看见杨姝时,眼睛亮了几分,跛了的那条腿一软,整个人几乎要跪下来,他费力地拄着拐杖,靠在墙边有气无力地说:“姑娘,我是高府的管家,求姑娘救我一命……”

杨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高府的管家是哪一路英雄,对高家的傻子倒是印象颇深,当下便将眼前这满目疮痍的老头归为和高傻子一样的可怜人,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我干过不少,救人性命还是头一回,不过一回生二回熟,老大爷,你跟我说说,怎么个救法?”杨姝道。

“送我去……不好,”谢康才一开口,忽然瞥见四下里窜出的几条黑影,登时心里一紧,对杨姝道,“快跑!”

那些黑影是一群穿着黑斗篷的人,在月光下,斗篷上的金色盘蛇纹熠熠发光。

他们飞快地逼近了二人所在的胡同,杨姝尚且来不及跑路,便陷入了进退无门的境地,当下心一横,将剑抵在胸前,心道:横竖就是一死,来世又是一条好汉!姑奶奶跟你们拼了!

谢康被小姑娘的架势唬得一愣,还以为她是个年少有为的厉害人物,看她与黑衣人过了几招之后才发现此人武功稀松二五眼,气势全然是打肿脸充胖子,硬装出来的。

杨姝挨了一脚,整个人贴大饼一般撞到墙上,嗓子里涌出一股腥甜气,她啐了一口,从腰带上取出一截小竹管,甩开膀子往地上一扔。

黑衣人立即训练有素地退开三尺远,谢康顿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拉了杨姝一把,趁势逃跑。不知是疲于奔命忘了腿病还是怎的,起初那个步履蹒跚的跛子拄着个拐杖竟然发挥超常,愣是跑成了一只兔子,差点赶上杨姝。

那些黑衣人跟躺倒在地冒了半天小白烟的小竹管面面相觑半晌,发现这货是个哑炮,登时火冒三丈,立即朝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小竹管在纷乱的脚步中滚到一边,细细的白烟散尽之后,几点火星从管口喷溅而出,啪的一声——在泼墨的高空中炸开了一朵小花。

第9章 九

漆黑的甬道边上,一只猫头鹰瞪着硕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缓步走来的人。湿漉漉的草丛中偶尔传出唧唧虫鸣,水珠在月光下反射一层浅薄的光,仿佛地下钻出几只眼睛,新奇而贪婪地窥探着地面。

周檀从猫头鹰栖息的树边走过的时候,不吝扫了它一眼,他的目光带来一股寒气,猫头鹰浑身毛竖起,往枝叶间缩了缩,将头转向了后背。

嘎吱一声,木门推开,周檀的身形隐入屋内,门旋即关上,开合之际,一缕陈旧而腐朽的香气从门缝中钻了出来。

屋里点着几支绘着龙凤呈祥纹样的红烛,昏黄烛火下,屋内的简陋陈设一览无余。这里堪称环堵萧然,屋子里只有一桌、一椅,以及一张古旧的美人榻,榻上躺着一个面无血色的人,身上穿着一件死气沉沉的黑衣。

周檀手上端着一只托盘,上头平整叠放着一件与红烛同色的衣裳。他将托盘搁在积灰的木桌上,顺手捏起衣裳一角,将衣裳搭在小臂上,款步走向美人榻。

周檀侧身坐在榻上,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还无的笑意,目光落在榻上之人了无生气的面目上,竟流转着一层诡异的柔情蜜意,几乎有些痴迷的意味。

他的手在离对方下巴一寸左右的地方顿住,随后轻轻落下,指尖从下巴缓缓滑到耳垂、头发,他捏住一绺头发,绕在指缝间转了一圈。周檀想象此时高晏睁开眼的情状,他想象高晏眼里的震惊、手上的无措——他到死也不会想到,打小黏着他、他当成亲弟弟一样养着的“阿檀”会对他做出这样的非分之举。

周檀轻轻地摩挲高晏的头发,心情竟有些愉悦,将他的额角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移到领口,解开了第一颗扣子。

泛青的盘蛇纹在脖颈至锁骨的位置盘桓,蛇尾在微敞的领口处隐隐若现。

周檀神色不变,继而解开第二颗扣子,蛇身露出三分之一,恍惚间竟有些远山模样,不动声色地映出驻风山的光景。

小半月前的一天,高晏独自一人一声不吭地溜出家门。因他前不久染着风寒大病了一场,病愈以后又不幸疯癫了,整日里疯疯傻傻地走街串巷,也没人敢拦着。而且高晏一个文弱的傻子,再怎么溜达也出不了梅子镇,横竖不过是到饭点的时候派几个家仆去将人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