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海上华亭(110)+番外

何母笑着说。

冯令美只好答应:“那我就不送娘到家了。明早送娘到了火车站,会有人领娘一路回去的。”

何母道谢。

孟兰亭对何母很有好感,见她明早要走,自己晚上也是无事,吃过了饭,就到何母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何母是个闲不住的人,在这里十来天,就做了好几双鞋,分给家里的佣人,众人都很高兴。孟兰亭进去时,她正做着小娃娃穿的虎头鞋。一只已经做好,黑帮红面,填塞了棉花,软乎乎的,鞋头上的小老虎威风凛凛,很是喜人。

见孟兰亭来了,何母很高兴,让她坐下,说自己这几天没事,做这双鞋,就是想临走前送给她和九公子以后的娃娃穿。

“冯妈他们说你家里不但很有学问,自己也是大学里的先生。你和九公子新婚,我也没什么可送,就做双娃娃的鞋,聊表心意,你不要嫌弃东西粗才好。”

孟兰亭惊讶又感动,连声道谢:“何家奶奶,你辛苦了。”

“不辛苦。”何母笑眯眯地说。“还剩半只,晚上我就能做好。”

孟兰亭帮何母挽绒线花,到了晚上九点多,鞋子做好了,极是可爱,她十分喜欢,再三地感谢,拿了回到自己的房,洗澡睡觉。

深夜,何母睡了,何方则和冯令美夫妇应该也睡了,整座房子也熄了灯火,安静得像是漂浮在这片深沉夜色里的一艘船。

结婚半个多月。

刚开始的那几夜,她不习惯身边突然多了个男人,那人还厚颜得很,在床上对她进行各种烦人的纠缠。

但不过才这么些天而已,她竟然似乎开始习惯了。

这是结婚后,第一个独睡的夜晚。

她忍不住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已经入梦,又有没有像自己想起他一样地想起自己。

空荡荡的床,孟兰亭睡不着,索性开灯,将那双虎头鞋拿了过来摆在枕上,歪着头,趴着看了好一会儿,手指戳了戳那只冲着自己瓷牙咧嘴凶巴巴的小老虎,越看,越觉得和冯恪之有点神似,忍不住笑了。

只是唇边的笑还没完全绽开,就又消失了。

她收了虎头鞋,关灯,再次躺了回去。

大约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她在朦朦胧胧间,突然听到一声异响,仿佛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发出的声音。

因为是凌晨,周围特别安静,所以这一声异响,入耳分外清晰,加上她本就半睡半醒,一下被惊醒了。

感觉似乎是斜对面冯令美的房间发出来的动静。

孟兰亭侧耳听了片刻,没再听到什么新的声音。

正是长夜里,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她翻身,闭目继续睡觉。

第78章

凌晨四点多。

母亲来了后的这些天,何方则就每晚回到这个曾经也属于他的房间里睡觉——自然了,都是睡在床前的地上,待遇比头天晚上要好些,晚上铺了铺盖,白天收起。

或许是想到明早就要送母亲走,也或许是别的心事,这个下半夜,何方则一直醒着。

他没有翻身,唯恐吵醒了床上的女人。她的睡眠一向很浅,没睡够的话,起床气大得很。以前两人好的时候,有时有事,早上自己起得太早,不小心惊醒她,她不高兴,他就要哄她好久,她才会放他起床。

那些过去的事情,想起来都那么的遥远了。

今夜大约就是这辈子自己能再伴着睡在她身边的最后一夜了。

闭着眼睛,倾听着近旁床上那个女人发出的轻浅的呼吸之声,他的心里有些惆怅。

床上的她忽然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似乎坐了起来,然后,轻轻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了什么东西。

接着,何方则感到她下了床,光着脚,从躺在地上的自己的身边走过,走到了阳台上。

一道低微而清脆的揿下打火机发出的声音。

她抽烟。

何方则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回来睡的这些天,他看到过房间里留下的她抽烟的痕迹。

她抽完了一支,又一支。

在听到第三声打火机响的时候,何方则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出去,将她手中那只正吐着幽幽火苗的打火机,连同香烟,一并拿走。

“不要抽了,对身体不好。”

他低低地说。

女人盯了他一会儿:“你自己不也抽吗?管我?”

“我已经戒了。”

女人不做声了,靠在阳台上,散发和身上的睡衣在夜风中轻轻拂动。

昏暗夜色里的影,像一支冷香的带刺玫瑰。

何方则低声说:“还早,再去睡一会儿。”

“我不睡。还给我。”她说,声音负气,伸手夺自己的香烟和打火机。

何方则不给她。

两人纠缠间,忽然,也不知道谁的手肘,碰掉了放在窗台上的一盆素心兰。

花盆落地,“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她吓了一跳,抓着他臂膀的手,停了下来。

何方则扔掉了香烟和打火机,改而抱起了她。

她挣扎了几下,就安静了下来,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房间,轻轻放回在了枕上。

何方则替她重新盖好被子,柔声道:“睡。”

他离开了床,重新躺回到了床前的地上。

过了一会儿,何方则的耳畔,传来她的声音。

她说:“何方则,我和那个追求我的英国人没有发生过任何的关系。我只有过你一个男人。你不能冤枉我。”

她的声音沉闷,仿佛带了点鼻音。

何方则闭了闭目,说:“我知道了。”

冯令美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模模糊糊的影子,眼睛慢慢地热了。

“何方则,以前那个孩子,我也不是故意流掉的。是我当时太生气了,不小心。”

何方则沉默了片刻,说:“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我的公司要关了,我很快就要出国去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很快大约就要打仗了,你的决定是对的。希望你日后一切安好。”

沉默了许久,昏暗中,冯令美听到他这么回答自己。

眼睛又酸又辣。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冯令美悄悄用被角擦了下,想忍回去。眼泪却越来越多。

她控制不住自己。翻了个身,用被子将头蒙住,哽咽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爬上了床,趴在她的身后哄她,试图将被子拉开。

她攥得更紧,死死地压住,肩膀一抽一抽,哭得更厉害了。

“小八,你别哭,别哭了……”

男人反复地哄她,声音听起来,焦虑无比。

冯令美一下撩开被头,翻身坐了起来,胳膊抱住他的脖颈,张开嘴,牙齿就狠狠地咬住了他的一侧肩膀。

男人定住了,一动不动。

冯令美狠狠地咬他,死死咬住,直到感到嘴里仿佛带出了一丝咸腥的味道,这才终于松齿。搂住他脖颈的两条胳膊,却没有放开,用力地捶打他,在他身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何方则,你这个没良心的骗子。你以前说会听我的话,对我好一辈子的。你就是这样对我好的?”

她打了他片刻,停了下来,脸压在他的肩上,压抑地呜咽着,骂,质问。

男人始终没有动,任由她打着自己,身影仿佛凝固住了。

“……你那一年调去北方,我去找你。有一天我经过一个村庄,那里的人说,他们当年地里的庄稼长得特别好。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里就是过去的战场。”

“无数的人,被机枪和榴霰弹碾成了齑粉。他们全都成了地里最好的肥料!”

“何方则,我不想让你也变成炮灰!我老早就让你脱下这身皮了!中国四万万人,多你一人不多,少你一人不少!我却只有你一个人!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冯令美哭倒在了他的身上,肩膀抽得厉害。

房间里静默了下去,只有女人的低低抽泣之声,不停地回旋在耳边。

上一篇:少加一点糖 下一篇:惹不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