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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华亭(118)+番外

冯恪之从她身上翻身而下,仰面躺着,闭目,大口大口地喘息。

片刻后,他慢慢地坐了起来,仿佛发呆了片刻,随即将皱得已经不成样子的被单罩在了她紧紧蜷缩起来的带了点点淤痕的羊脂玉般的身子上,下床穿了衣服,走了出去。

孟兰亭依然蜷在床上,始终闭着眼睛。

海上越来越白,又一个黎明,就要到来。

舱房的门被人打开了,朦朦胧胧的晨曦里,孟兰亭睁开眼睛,看到冯恪之回来了。

他慢慢地走到了床头,停住了脚步,望着她蜷在床上的小小的一团身影,说:“飞机周末起飞,我大概是不能亲自送你上飞机了。早上船到香港,会有人来接你,送你到酒店,你正好可以在那里等八姐,到时候和她碰头,你们一起走,我就不再送了。”

孟兰亭一动不动,仿佛睡了过去。

他也沉默了下来,身影的轮廓在黯淡的海上晨曦里,看起来犹如一座礁岩。

“现在想想,我先前为了追求你,做过不少的蠢事。但就算被你鄙夷,也没关系,我心甘情愿。那就是我冯恪之。”

“但我没想到……”

他停住。

“我冯家人对不起你。”

“我冯恪之也不需要一个被迫和我结婚的太太。”

他顿了一顿。

“去了那边,要是你发现怀了孕,万一联系不到我,你告诉大姐,她能联系我。咱们再商量。”

“要是没有,你可以看下这个。”

“我完全尊重你的意愿。”

他把什么东西,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脚边,随即转身,再次走出了房间。

天亮。

九点多,伴着一阵鸣笛之声,火轮抵达了香港皇后码头。

上海此刻应当炮火隆隆,硝烟弥漫,皇后码头却轮渡往返,舢板穿梭其间,岸上,人来车往,川流不息,入目一片升平繁华的景象。

两个便衣已经开车来到码头,等着接人。

冯恪之帮孟兰亭把行李拿上了岸,命便衣放上汽车。

“你们走,半岛酒店,房间已经定好了。我就不再送了。”

他站在码头上,眼睛没看孟兰亭,摸出一支香烟,又掏着打火机,一边转头眺望四周,淡淡地说。

“夫人这边请。”

便衣恭敬地上前,替孟兰亭引路。

孟兰亭的唇上已经涂了一层唇膏。

胭脂的娇色,也没法掩尽她苍白的脸色。

她垂着眼眸,迈步,正要离开,身后的若渝忽然一把丢掉手里的箱子,大声说道:“姐,我不走!我要跟姐夫回去!”

孟兰亭慢慢地转头。

孟若渝走到了孟兰亭的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跪了下去。

“姐!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回去!我不想去美国!我要回去参军!就算哪天我死了,我也不会后悔!以血肉筑国之长城,爹娘他们知道了,也一定不会怪我的!”

他仰头望着孟兰亭,眼眶里满含热泪。

孟兰亭低头,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弟弟,片刻后,反握住他那只年轻却骨脉有力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若渝,你不必要我的同意。你想回就回,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姐姐以你为荣。”

孟若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着孟兰亭,直到看到她的脸上露出微笑,朝着自己点了点头,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竟像小时候那样,一下就将自己的姐姐抱了起来,原地打了好几个转,一把松开。

“我要回了!”

他冲着边上经过的路人,吼了一声。

孟兰亭转的头晕目眩,又被弟弟一把撒开,脚下站立不稳,打了个踉跄,身畔伸过来一只臂膀,及时将她胳膊扶住了。

孟兰亭立稳了脚跟,慢慢抬起眼。

冯恪之的两道目光,落在不远之外,她的弟弟的身上。

“你放心,我会尽量顾好他。”

“如果注定全阵地的人都要死光,他也会是最后一个。”

他说完,松开了手。

“姐夫!回去的船快开了?快些,万一赶不上!上海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孟若渝激动完了,立刻催促冯恪之。

冯恪之终于掏出了打火机,低头点着了香烟,点头,朝孟若渝笑了一笑,转身,迈步而去。

孟兰亭在码头上立着,望着那个年轻男人和自己弟弟一道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的背影,身影凝然,良久未动。

第84章

繁华的九龙车站近旁,矗立着全港最为豪华的著名的半岛酒店。

离周末的那班飞机,还有两天。

孟兰亭住进酒店的第二天中午,冯令美抵达香港,两人在酒店里碰了头。

在孟兰亭的印象里,冯令美一直都是爽利而能干的。无论她的心情如何,她总是能用最恰当的笑容来掩饰自己的情绪,留给别人一个优雅而骄傲的背影。

但是今天的冯令美,或许是旅途颠沛,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虽然也是妆容精致,一身丽衣,但在她的面容之上,明显透着粉妆也遮掩不住的疲色,和孟兰亭一道吃午饭,随意吃了几口东西,就向孟兰亭道歉,说自己有点累,想回房休息,不能陪她了。

她的房间和孟兰亭挨着。孟兰亭看着她进了门,在走廊上伫立了片刻,也慢慢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香港的报纸,无论是中文报还是英文报,都在大篇地报道着内地刚刚再次爆发的中日大战。

客房侍者照着孟兰亭的吩咐,将每天的几份大报早早就送到了她的房间。冯令美没来的时候,孟兰亭看完报纸,就成天开着无线电广播,直到夜深,广播放送结束为止。

第二天,冯令美也依然留在房间里,没怎么露面。

孟兰亭留意到,客房送给她的报纸,一直就插在门口。

她始终没有取过。

次日,就是飞机起飞的日子。

孟兰亭坐在窗前,望着摆在房间地上的箱子,出神之时,电话响了起来。

便衣告诉他,因为飞行计划临时发生了些变故,明天的航班延迟,要推到三天之后,请她继续在酒店里等待,同时麻烦转告一声八小姐。

接完电话,孟兰亭出去,敲了冯令美的门。

她仿佛刚睡觉醒来,眼睛有点肿,听完航班延迟的消息,愣了一下,脸上随即慢慢地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因为上海战事的影响,来香港的人员暴增,半岛酒店几乎人满为患。当然,入住这里的,都是些有钱人或是来自上流阶层的人士,每到吃饭之时,餐厅里到处都是人,人人都在谈论着正在发生的那场大战。

孟兰亭没怎么打扰独处的冯令美,也没有出去。连饭,也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的。

接下来的三天,从早到晚,她依然是在看报纸,听广播中度过的。

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个黄昏,孟兰亭和冯令美两人在酒店的露天餐厅里坐着。

对面不远之处,车站那座仿大本钟的尖顶大钟,不疾不徐地敲了七下,钟声过后,发出的嗡嗡震颤之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散。

乌金坠落下了维多利亚港,又一个夜晚来临。

虽然人人提及日寇,无不咬牙切齿,但这并不妨碍酒店六楼玫瑰大厅里传出欢快的舞曲之声,欢声笑语,随风阵阵飘入耳中。

或许,越是战乱,这种旁人没有,却唯独被自己幸运抓到了手中的歌舞升平,才愈发值得狂欢和庆祝。

露天餐厅里的白色圆桌上,放着几份摊开的报纸。

开战才一周,无不是战事艰难,伤亡惨烈的报道。

咖啡早已凉透。

孟兰亭和冯令美相对无言,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孟兰亭忽然想起那天在何方则那里遇到过的那个小护士,迟疑了下,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提。

边上的人越来越少。大钟再次敲响。

冯令美仿佛从什么冥想中突然被惊醒,转过脸,含含糊糊地说:“啊——明天要走了!好早些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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