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涸鲋记(22)

作者: 冬小树 阅读记录

他怕两位师父不信,继而补充道:“这事少林派清逆和尚全能作证,当时是我与他一齐查探过的,他的话总该信服罢?”

妇人皱眉:“又关那和尚何事?”

秦晋道:“我曾受人托付,与他出面共同化解过几处无端纷争,一来二去算得相识,后来再往江东走跳时,便一同去了趟老宅。那贼头姓董,自劫过我家之后不久便害病死了,清逆尚劝我饶其子嗣,道不必赶尽杀绝,因恶人自有天收。”

他失亲时年纪尚小,这些年过得快活自在,故也无甚牵挂,于是起身揽过两人手臂,笑道:“你二位不也正是投桃报李才收我养我?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有这一出变故,说不得我早登殿试中状元去了,锦衣玉食享受不完,还在这里磨牙?”

妇人抽他一棍,笑骂道:“亏得老娘不是你亲娘,管不得你娶媳妇儿,要不非打断了腿不可!”

秦晋一哂,扭头又问男子:“我需得怎样恢复功力,如今这般手无缚鸡之力,兴许那小魔头便要趁火打劫。”

男子道:“你须避免,与他相见。”

秦晋一愣,道:“为何?”

男子拉过他的手臂,撸开袖子,看方才那银针灸处已经晕出一片暗红,像块圆圆的朱砂。秦晋不解,男子便扯了一根柴棒,抹平脚下土面,唰唰写了数字,秦晋低头看去,却是字字惊心。

原来楚霆谷当年传他这一身功力及这一套图谱,便是算准了要以蛊为引,令他不得不见楚朝秦,而一旦遇见,便要动情。

男子继续写道:“我已暂将你欲望以针压制,否则见他便要爆发,但凡交合一次,功力奉送一成,长此以往,油枯灯尽。”

秦晋不信,分辨道:“小魔头分明对我也……”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随即缄口不语。

男子也在此刻站起身来,与妇人对望一眼,缓缓道:“你为深井,他为桶;你之功体,任他用。”

你之情蛊,因他而种。

你之情劫,由他而生。

楚朝秦辗转反侧等了一夜,天不亮便去洞口守着,谁知石门一开,仅看到妇人独自进来。

楚朝秦往外张望,问道:“秦晋人呢?”

妇人并不回答,仅把手里提的竹篮一丢,道:“先吃过饭,早些练功!”

妇人与秦晋不同,教武便是教武,没有许多的弯弯绕绕,楚朝秦依旧提了半根新鲜甘蔗,只那甘蔗不知从何拔来,骨节锋利,质感玉润,握于手中通体紫亮,比棍沉、比剑轻,实难掌控。妇人腋下仍夹着昨日那根竹条不放,手里还捧了一包炒瓜子,在旁磕巴磕巴磕个不停,连那只神出鬼没的大画眉也循香而来,在她肩头膝上蹦来跳去,谄媚似的呱呱大叫。

妇人自认得它,随手喂其一两粒,抬眼瞧楚朝秦又在出神,扬手便是一鞭。

楚朝秦一个瑟缩,忙神游回来,摆好架势,还是忍不住问道:“秦晋……他没事罢?”

妇人皱眉,道:“你练武是为他练的?”

楚朝秦仔细想想,诚然不是,于是不好再问,只得回棍在手,将那枯燥招式再演一遭。

就这样浑浑噩噩从晌午挨到天西,妇人教罢给他留了一叠烙饼,便起身要回,楚朝秦忙道:“秦晋夜里回不回来?”

“好歹是我出人出力,”妇人道:“你咋不问我留不留下?”

楚朝秦:“……”

楚朝秦道:“那你留不留下?”

妇人:“……”

妇人起了一层寒皮,颇为嫌弃地打量他两眼,急匆匆下山去了。

楚朝秦出不去,只好守株待兔地期盼明天的到来。

然而等到第二天,还是不见秦晋。

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楚朝秦起初还问,后来便闭口不提,只是愈发无心练武,隔三岔五总要挨揍。不过他不说不学,妇人亦不说不教,横竖出错便打,几日下来打得楚朝秦肩背手臂无一不是红肿鞭痕,剑术反而毫无长进,妇人终于忍受不住,道:“你这般学法,是要拖老娘到几时?”

楚朝秦不言不语,机械似的来回摆那几式动作,妇人对牛弹了琴,将手中竹条一抖,朝他攻去。

她之袭击突然,楚朝秦慢了半招,却也踉踉跄跄接了下来。妇人施展巧劲,配合竹条柔韧,软剑一般缠他手中短棍,楚朝秦反手抽离,转身又去扫她下盘,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妇人叫了声好,以两指捋顺竹条,直直刺他胸口。

这回楚朝秦左支右绌,挡无可挡,被她正中胸口。

妇人一触即离,收鞭回手,喜道:“这几日并没白学嘛!”

楚朝秦亦是惊奇,因那几样动作全然是下意识所为,没想到已熟练至此,便道:“你是夸我?”

妇人点头,道:“好小子,看来也有几分资质,倒有资格做我徒弟。”

楚朝秦起棍挽了个花式,听她夸赞,却道:“我是秦晋的徒弟。”

妇人哼道:“那小子也是老娘教的,做我徒弟比做他徒弟更要事半功倍。”

她避谈了几日秦晋,此刻开怀,也没顾忌,一下便被楚朝秦逮住了话柄,道:“那他在哪?”

妇人一时卡壳,将鞭柄搁在口中咬了一咬,寻思到总这样避重就轻也不是办法,索性开门见山问道:“你总记挂着他,莫不是嫌弃我这功夫,还惦念着那套图谱不成?”

楚朝秦一愣,妇人若不提起图谱,他甚至早忘了这茬东西,懵怔了片刻,才道:“不是。”

妇人瞧他支吾不定,心中不免添了两分厌烦,于是啧道:“你那老不死的爹害人不浅,早先给我徒弟血里下了淫蛊,教他一见你便要发情,你当然清楚使那图谱现出必先要动情辄欲,所以若不是想着图谱,叫他来做甚?”

当初她与秦晋也曾谈起这蛊虫之事,楚朝秦当然不愿相信是老爹所为,但图谱之事着实诡异,天下又哪有这等巧合?妇人瞧他迟迟不语,更加认定心中所想,遂旋身下了地面,拂袖便走。

“等等!”

楚朝秦上前两步,一把拽了她的衣摆,道:“我不要图谱,我与秦晋有过约定,不再贪恋那邪门功夫。”

“我……”

楚朝秦垂下双手,又捏起拳头,似乎在徐徐鼓足勇气,吞吐道:“觉得许久没有见他,颇有些……挂念。”

眨眼已过两月有余。

楚朝秦日日勤修,剑术终有长进,妇人亲自动手,为他打了一把普通钢剑,不过锋粗刃糙,沉得坠手,舞起来倒活似提了根棒槌。

他使不趁手,时时纳罕道:“秦晋亦是你徒弟,怎使起剑来如惊鸿游龙,我便如此笨重?”

妇人正砸核桃,头也不抬道:“你觉得是你好看些,还是他好看些?”

楚朝秦被其问得一懵,道:“与这有甚关系?”

妇人随手取了枚石子丢他,叱道:“那他与你又有甚关系,聒个屁噪,还不快些练武?”

近来不知何故,每与她再提起秦晋必要生恼,尤其今日妇人备了好些日常物什,猜测着竟是要搬来谷内长住,如此一来秦晋与他那位山下师父倒是去向成谜,楚朝秦满腹疑虑,又全然无解,只好闷不吭声拾起长剑。

他反手提剑,平举当胸,忽道:“怎生才可让我见他一面?”

妇人知道他指的是谁,道:“你练好了?”

妇人曾答应于他,如能从自己手下走过五招,便放他见上一见秦晋。楚朝秦便道:“我功力见长,想比试比试。”

妇人嗤笑:“你?尚差得远。”

“也未必然。”

楚朝秦话毕,推肘抛腕,转身斜刺,登时剑光挥洒,划开脚下半寸浮土。妇人不明所以,且看那道剑气浑厚殷实,蕴含内劲,裹挟着一股劲风,直冲向洞口之处。

她口中佯道:“你划地面要吓唬谁?”

楚朝秦站得太远,剑气后力不继,仅打到石头洞壁,震下丁点碎末,他自己有些失望,欲往前走再试,谁知妇人一拍身下石磨,灵巧翻跃至他面前拦住,问道:“什么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