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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渺(8)

作者: varietea 阅读记录

她低声安排:“慕宁和钱老去请叶凉安,和他说清楚是来救场的,让他们准备些个精彩点的,顺便和叶先生说一下,时间有点紧,什么顺手来什么。”

“那个什么,阿澍,”她瞟见刚入门的唐澍,扬声吩咐:“把事情宣扬开,找几个小工,发个单子什么的,教人知道我们俞居请了戏团来唱戏了。至于陆荻缈,”她轻微地顿了一下,“你和我来一下。”

郗尔的屋子里生着暖盆,暖烘烘的熏着屋里的空气,然而郗尔像是块冷冰,怎么都化不开,热气打在皮囊外,浸不去内里。他摆开架势,反复练习着一套沏茶动作,人心不静,连续几次都没摆对动作,他撂下杯子,自己支头想心思。

忽然,慕宁的声音传进了一毫,却只是一下,就了无痕迹,郗尔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执起一杯冷茶,低眉喝茶时,掩饰了嘴角那不禁意的上扬。

蔚池敲门进来,双手发颤,还未抬头就落下了泪来。

郗尔也不在意她掉泪,冷眼看着她泪流干,才问:“什么事?”

蔚池咬牙,“老师,您见过雨桐吗?”

郗尔眼神一冷,冰冷反驳:“谁给你的胆子问的这事?”

丫头哭起来没完没了,郗尔深吸了口气平静心情,这才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态度:“小池,你得说清楚,不然我怎么能和你说情况。”

蔚池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刚才的恐惧被哭了出来,她分不清当时是伤心多还是恐惧多,一门心思想自己的小姐妹,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情况。

郗尔袖子里的拳头,一点点握紧了。

他原本思忖,这么一个小计划,紧赶慢赶都不会发作的那么快。但如今看来……那只能说明,在后面的后面,有人一直盯着这件事情。他细细眯起眼睛,脑海里过滤着每一个人的定位状况。

思考良久,他还是理不清楚,但又觉着可能是被掩饰在了哪个保护膜之下,脸色不好看起来。

肩上忽然一沉,被热气和疲惫交织熏倒的蔚池昏睡在他肩头。小丫头哭起来细声细气的,睡起来也是呼吸浅浅的,但就是让人一时忽略不了她的存在。

郗尔活了大半辈子,想来自己也不抱会多长命的念头,况且肩上这个重量和他平日扛的重担来看,简直不足一提。

更像是一个新鲜感。虽然新鲜过了头。

他这么想,却还是在小丫头身上拢了拢,坐正自己,生怕她一不注意就滑下来清醒了。

陆荻缈被她带到一个厢房,绕绕弯弯儿的,他也分不清这个原本是干什么用的屋子。

尹梓榆吹亮了火折,照清楚周围的花纹。陆荻缈才发现这些纹路都是绣出来的,小小一个屋子,墙是用锦绸包着的,倒像是一个不为人知又带着某些意义的密室。

尹梓榆悄声走过来,抬手握住他的肩膀,轻声靠近他耳边:“陆荻缈,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女身

陆荻缈浑身一抖,耳边的轻柔语调似乎钻进了他脑子里,把他的思绪搅得一团乱,而那样温热的气息扫在耳廊,让他不自觉战栗起来。

他脑海里一瞬间飘过很多人的剪影,他母亲的消瘦而挺拔,他父亲的……那是一道凌厉的鞭痕,几乎让他反射性的疼痛起来。

尹梓榆看着陆荻缈痛苦地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然而呼吸还是愈发沉重,眼角憋得通红,像是要滴下泪来。

她有些哑然,然而出于某种心理,她还是没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陆荻缈脑子里一直循环播放着一段交流。

“男孩可没女孩值钱啊,宜秋,你这是生了个赔本货啊!”

“……平平安安就好了,我希望他就是个男孩子,这样……”女人平静的声音,他当时年纪很小,听不出其中的视死如归。

他只能呆呆望着女人,期待那温暖的手心能在他脑袋上多停一会儿。

男和女,到底是什么差距?

至于用那么大的代价去换取一个不清晰的未来吗?还是代价本身就被赋予了什么?

陆荻缈抬起眼,看见尹梓榆低眸伸手摸着墙上的花绣,她手在颤抖,那种细微的颤抖逃不开他凝神的眼睛。

陆荻缈不再刻意压着嗓音,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光滑的颈项,一截白皙得过了头的皮肤,平滑的没有喉结的颈项。

他笑了笑,带着苦涩:“尹老板,你猜的不错,我确实是个女身。”

尹梓榆上前一步,替她系紧衣领,这才开口:“尹梓榆这个名字,你什么时候就知道了?”

陆荻缈轻声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尹老板什么时候发现我是个女的。”

她原本的嗓音是偏尖细的一类,高声会让人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因此她惯常低声与人交谈。

尹梓榆轻轻一笑,眼睑微微抬起一点,瞟见她细白的脸庞,不明地又是一笑:“我的眼神可不是荣老那样差,很多事情,我只要……”她比了下指头,大拇指甲抵着小指头的一节:“我只要仔细想一想,就能察觉到的事情,你不是猜到了嘛?”

陆荻缈苦涩一笑:“我知道尹梓榆这个名字,大概是尹老板九岁的时候,我当时十二岁”

“尹梓榆,尹是尹父尹峥嵘的尹,梓榆是尹母张婉凝的手笔。”陆荻缈再次低头苦笑。

尹梓榆轻声:“陆荻缈,你知道多少,我有很多事情,父母没来得及告诉我。”

陆荻缈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抬眸看着她,悠远的神色仿佛把时空那端妇人的音容笑貌一一呈现在这个小小的绣房。

“锡城,那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尹梓榆,你需要去找到她。如果尹父尹母不在了,记得保护她,同时和她北上,去济城。在小雪初初盖满山头的时候,找出那个接应的孩子,拿出我的东西。”

她平静地叙述着江宜秋的话,尹梓榆思索了一会儿,叹道:“江女士早先预料到我父母的结局了吗?”

陆荻缈摇头示意不知:“我家的情况很复杂,母亲光处理……”话未说完她就停了下来,神色间闪过一抹迷蒙。

那种神色让尹梓榆思绪断了一秒,然而再连起时,只是围绕着她的话语打转。

“锡城,济城。”尹梓榆笑了笑,“我父母去世之前,我在他们膝下待了六年,十二岁母亲做主送我去华氏学艺,想来他们是提前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怎么?”

“十八岁我从华氏回家奔丧。”

尹梓榆眯起双眸,眼神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戏谑:“他们留下一封似真似假的信件,让我安顿好店面之后,每年跑一趟北方。”

陆荻缈斟酌道:“许是不放心写下确切地址,防止……”

她猛地醒悟过来,抬眸看着尹梓榆。

尹梓榆嘴角含笑:“对!就是在防范。”

她继续说:“从我十八岁接手俞居,我就受到很多势力的攻击,有明面上的,像肖枭一类的,当然也有暗地里的,不过他们手一直不敢伸长,我试探到现在也摸不着他们的头绪。”

陆荻缈忐忑道:“那尹老板,这个月还是要去北上?”

“为什么不去?”她好笑地看着陆荻缈,眉梢轻轻挑起一个小角度:“这么大好的一个机会,我干嘛不用。”

尹梓榆忽然又是一笑,唇角弧度挑的很大:“而且,我悄悄告诉你。”

她轻声道:“我原定的北上城市就是济城,你说,巧不巧?”

陆荻缈被她忽然前倾的动作吓了一跳,猛地向后一退,背靠在绣满花纹的绢墙上,柔软的面料贴着被冷汗打湿的手心,诡异得近乎无常的情况,就这么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

陆荻缈心里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场双方都坦诚的交流,这只是一场互相试探的交汇,她用自己的开场坦白拿回了一些尹梓榆的信任。然而她自己又有所隐瞒,尹梓榆心细如发,亦是察觉到,因此编出一些瞎话缠着真话说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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