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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12)

略停了一会,她又说道:“那桃枝跳出来诬陷大姐姐时,侄女因见她袖子上沾了糖霜,就此起了疑,于是便请王家姐妹帮忙,收集了好些证词并画了地图。若没有她们相帮,仅凭侄女一人之力,是没办法在那样短的时间内揭穿桃枝的。”

许氏这一下是真的吃了一惊。就连许老夫人的脸上,也带着几许讶色。

从陈滢的话中不难听出,她与王家姐妹不仅仅是相熟,而是关系极近,否则人家也不会那样出力。

“这可真是……想不到。”许氏喃喃轻语,面上犹自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王家称得上是京中一大传奇之家,更可谓大楚朝寒门士子的典范。

王家老太爷姓王名二八,不只名字粗俗到可笑,且还干着又粗又俗的最低等的行当——杀猪匠。

虽然生活在大楚朝的最底层,可王老太爷却得了两个好儿子,一个叫王左,一个叫王右。因后来同时考中了秀才,在夫子的建议下才改名为王佐与王佑,据说老太爷当时还特别地不高兴。

这兄弟二人名字虽怪,却皆是天资过人的才子,少年时便已成名,又在同一年金殿面圣并同时高中二甲进士,让三代屠户的王家一举摆脱了庶民身份。

按理说,这故事的结局应该是王老太爷跟着儿子进京享福,从此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可是,这位老爷子却特别地古怪,竟是怎么也丢不下那把杀猪刀,不仅不肯跟儿子进京,还继续留在乡里给人杀猪。

见老父如此固执,王氏兄弟自是十分无奈,多次相请恳求,无奈老爷子却总是不肯,好容易去一趟儿子的家,也总是掖着把杀猪刀四处晃悠,还时常爱与下人们、尤其是跟厨子喝酒吃肉,没有一点儿老太爷的样子。

饶是如此,王家兄弟对老太爷仍是极为孝顺。

老爷子早年丧妻,却坚持不肯续娶,就怕娶了后娘委屈了两个儿子,硬是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地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因此父子间的感情极深。就算王老太爷干出再出格的事儿,只要他能留在盛京城,王氏兄弟便已经很欢喜了,又如何会去管束自己的老爹?

也许正是因袭了老太爷的“与众不同”,王家这兄弟二人,行事便也常出人意表,属于朝廷里的异类。

其中,长子王佐为太常寺少卿,虽然职位不高,却是从六科给事中一路混上来的,人赠外号“滚刀肉”,说好听了是外圆内方,难听点儿说那就是外滑内奸,十分不好应付,据说连几位阁老都怵他。

至于次子王佑,那就更了不得,不仅做到了监察御史,且还是个上能参天、下能参海,当不间儿还能参个皇帝的主儿,号称全天下就没有他不敢参的人。

陈滢所说的王家姑娘,一个便是王佐之女,叫王敏蓁,另一个则是王佑之女,叫王敏芝。

因为王佑得罪的人太多,王佐也极不好相与,所以这两个姑娘在贵族圈儿里没什么朋友,姑娘们见了她们也大多也以走避为主。而陈滢现在却在说,她与这家的两个姑娘交好,自是叫人吃惊。

“你与她们一直都很相熟么?”许氏问道,神情间有一丝异样。

王家兄弟虽然年轻,却皆身居要职,若说元嘉帝没有提拔他们的意思,任谁也不会信。而许家这回是铁了心要争一争阁老之位的,如果能与王家交好,自然不是坏事。

陈滢闻言,嘴角便拧了拧:“侄女与她们也不算特别熟,不过每回见了总要聊几句,只能说挺谈得来的。”

第016章 衣冠之制

许氏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状甚悠闲:“漌姐儿就爱个热闹,怕是静不下来与你们说话,怪道她从来都没跟我提过呢。”

这是在怪陈滢不肯引见?

这念头在心底绕了绕,便被她丢开了。

许氏怎么想,不关她的事。

“从去年起,她们两个就一直跟我念叨,说长公主老是逾制。”陈滢继续着方才的话题,很希望许氏不要再跑题了。

“长公主殿下,到底逾了哪一条祖制?”许老夫人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陈滢松了口气,立时回道:“回祖母的话,长公主殿下并香山县主,皆逾了衣冠之制。据王大姑娘说,有好几回,长公主穿的衣裙上头有龙,香山县主也常穿双雉双凤绣鞋。”

许氏与许老夫人同时变了脸。

普天之下,只有帝后才能穿龙袍。而县主以下,也只够在衣裙上缝双雉,凤却是不能用的。这是祖宗定下的规制,无人可违。

长公主这可不是一般的逾制,若换个厉害点的皇帝,她这罪名都够杀头了。

“我们几次在宴席上听那些下人议论,说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给长公主并香山县主赐衣裳,那些下人们不懂,王家两个姑娘可不糊涂。”陈滢继续说道。

许氏瞬间知晓其意,却犹自不信,沉吟地摩挲着掌中茶盏:“此事可大可小,王家……真会动手?”

“王家和长公主有点过节,他们一定会动手。”陈滢抛出了一个重大消息。

许氏果然被这话给惊住了,放下了茶盏,沉声问:“他们怎么又有过节了?这是从何说起?”

“这怕是与王老太爷有点儿关系。”许老夫人接口道。

“祖母圣明。”陈滢拧了拧嘴角。

许老夫人虽然很少出门,但消息渠道却显然不是许氏能比的。只要她老人家心中有数就行。

“天儿不早了,我今日乏得很,就不留你们用饭了。”许老夫人突兀地端起了一旁的茶盏,不仅不想继续方才的话题,且还干脆下了逐客令。

许氏愣了片刻,忙搁下了茶,起身恭声道:“是我们扰了老太太的清静。”

“无妨的。”许老夫人说道,态度是一贯地慈和,又提声唤人:“刘宝善家的,替我送一送大夫人她们。”

刘宝善家的本就没走远,闻声儿便挑帘走了进来,躬身笑道:“奴婢正要请老太太的示下呢,晚膳该摆在何处?”

“就在这屋儿吧。”许老夫人像是没什么兴致,只说了这一句,便将茶盏搁在了案上,眼睛也闭上了。

刘宝善家的不敢再多言,转身将门帘挑高了些,许氏也放轻了脚步,带着陈滢悄悄退了出来。

直到走出廊外台矶,刘宝善家的方才轻声问:“大夫人想也累了,要不要奴婢叫人抬个兜子过来?”

许氏忙道:“很不必如此。不过陪老太太说了会子话,哪里就累起来了?”说着又笑:“今儿坐了半日的车,我倒想走一走散散。”

刘宝善家的点点头,笑着将她们送了出去。

暮色渐浓,西边的天空还余着一抹明丽的绯色。陈滢抬头看去,却见斜阳淡淡,点染于檐角廊前,仿若上天泼下大片金粉,视线所及,一片暖黄。

几个才总角的小丫头子打着灯笼从那一头走过来,见了许氏忙忙行礼,复又拿着长篙做的火引子,将明远堂门左近的几处灯笼点着了。

许氏与陈滢辞了刘宝善家的,跨出门槛,抬头便见陈漌并陈湘她们并没有走,而是带着丫鬟立在院门外头的廊下说话,见许氏出来了,便都迎了上来。

“母亲,祖母是怎么说的?可还要紧?”陈漌头一个开了口,清丽夺目的脸上带着些许忧色,越发有了一种难言的美丽。

许氏看着女儿,眼神中既有骄傲、又有欣慰。

她的女儿不需要有多么精明聪慧,总归有娘家给她撑腰,完全不必像陈滢那样强出头。

许氏心中越发温软,伸手摸了摸陈漌的头发,柔声道:“事情都过去了。”

陈漌闻言,提着的心立时放下了大半,向着许氏展颜一笑,亲昵地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又看向了陈滢,关切地问道:“三妹妹可还好?”

“我很好,多谢大姐姐动问。”陈滢中规中矩地答道,随后就闭起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