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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120)

这是对方眼中的死地,却是陈滢眼中的生门。

他们料定了李、何两家的人绝不敢踏足这座有名的鬼山,却没想到,这一行人中,有一个死过两次的陈三姑娘。

死过两次的人,还会怕鬼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只是,这世上像陈滢这样来历古怪的女子,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是故,除她之外,车中余下诸人基本上个个面色惨白,其中尤以何二姑娘何绥为甚。

此刻的她不仅面白如纸,且满脸惊惧悚然,在颠簸的车厢中抱着胳膊不住地颤抖。

何绥出现在这辆车中,纯属意外。

此前在换车时,陈滢将人员重新做了调整,何、韩、李三姓本应各乘一车,方便自家人互相照应。只是,这其中却出了一点问题:何绥死活不肯去何家马车,非要与李惜在一起。无奈之下,李恭只得与她对调,跑去与黄氏母子同车,而何绥则留了下来。

陈滢认为,何绥留在车中的目的很难讲,也许是因了李惜,更大可能只怕是因了叶青。

从黄氏的反应来看,这位何夫人应该到现在都不知道叶青的身份,这便表明,何绥并未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己的母亲。而更让陈滢讶然的是,叶青似乎也并不是为保护何家而来的,从头到尾,她始终都选择与李惜并陈滢同车。

所幸韩家货车比之一般货车不同,不仅有车厢,且十分宽敞,她们这么些人坐在车上,那骡车走得也丝毫不慢。

只是,这样的车速与马匹相比,仍旧不能相提并论,摆脱那些追兵远比摆脱流民要困难得多。

陈滢望向远处,眉心蹙了起来。

日影微斜,阳光被耸立的山峰遮掩,在旷野中投下大片阴影,她估算了一下时间,离天黑差不多还有三个小时的样子。

只要能在鬼哭岭撑到夜幕降临,他们的胜算便又多了两成。在这个夜盲症十分普及的古代时空,夜间偷袭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目今最大的问题还是那数十骑追兵。

如果能有别的法子多耽搁他们一会就好了。

陈滢蹙眉沉思着,蓦闻见前方传来了“咦”的一声。

那是赶车的叶青发出的。

陈滢心头微凛,正待相询,叶青却像是早就知道她会问什么,抬起马鞭指向前头的韩家马车,简短地说了两个字:“金子。”

陈滢不确定是不是听见了对方喉头吞咽的声音。

风太大了,正迎面倒灌而来,她的耳朵里全是“呼呼”的风声,眼睛也几乎睁不开。

她抬手遮在眼前,极目向前,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走在他们前头的,正是韩家兄妹所乘的骡车,此刻,那车门启开了一条缝儿,一只雪白的皓腕自那绣了竹纹的天青色衣袖中探出,正在一把一把地往外抛洒着金豆子,就如同抛洒不值钱的泥土与黄沙。

陈滢呆住了。

即便阳光被山体掩去,那散落在乱石杂草间的金光也仍旧耀眼得有些刺目,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那是裘四奶奶吗?”身旁传来了一道低柔的声线。

陈滢微微侧首,便见李氏不知何时坐了过来,正挨在车门处,一手紧紧抱住她的腿,以防她掉出去,另一手则攀住门框,勉力探头往外观瞧。

“我记得裘四奶奶今儿穿的就是件天青色的褙子,那袖口儿上的竹纹特别雅致。”李氏继续说道,旋即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但拉住陈滢的手却半点没有放松。

陈滢点了点头,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说道:“母亲眼力真好。”停了停,又赞道:“裘四奶奶很聪明。”

还有比这更好的拖延之策吗?

这遍地的金子,将会成为他们拖住追兵的一大奇招。

这一刻,陈滢面上的神情一如她的声音,充满了赞叹之意。

这些金豆子真是洒得太及时了。

就连叶青在看到这么多的金子时,都不可避免地有些意动,更遑论那些追兵。

只要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不,甚至就连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未必能经得起这些“金钱炸弹”的诱惑。他们会下马拣拾,会争抢、会内讧,甚至可能会为此而杀人。

这世上不为金钱所动的人,终究只占极少数,大多数人还是贪财的,尤其是这种飞来横财。

金钱,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陈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有了这些金子,他们安全抵达鬼哭岭便又多了一重坚实的保障。这位裘四奶奶,还真是神一样的队友。或者不如说,这些有钱人的思路,果然与众不同。

第157章 深山鬼事

陈滢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前世网络上的一句流行语: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她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在孤儿院长大的她,即便有着第二世富贵之家的穿越经历,骨子里却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她永远也想不出这种“退敌”之法。

“韩家果然豪富。”李氏的语声再度传来,像是在为陈滢的思绪做最后的注脚。

陈滢“嗯”了一声,转首说道:“母亲,我们坐回去吧。”

追兵问题暂时得以解决,他们应该能够比较顺利地抵达鬼哭岭,至于以后的事,谁也不能保证,与其忧心那些无法预料之事,倒不如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车门重新阖拢,母女二人坐回车中。而甫一坐定,陈滢便将视线转向了何绥。

何绥的面色仍旧十分难看,双眼因恐惧而长得极大,嘴唇颤抖着,在角落里紧紧缩成一团。若非倪氏在旁扶着,这位何二姑娘可能连最基本的坐姿都无法维持。

凝视了她一会儿后,陈滢终是问道:“何二姑娘,能否请你告诉我,你为何会如此害怕?”

她尽量把声音放缓,以避免触及何绥绷紧的神经。

而饶是如此,何绥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猛地抬头往四下看去,仿佛这车中的什么地方会突然窜出妖魔鬼怪来,两只手更是紧紧攥着,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惊慌。

“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罢了。”陈滢温和地说道。

这小姑娘一看就是吓怕了,陈滢并不想过多地刺激她。

“鬼……鬼哭岭……”何绥突然便开口了。有些出人意料地,却又像是被那情绪压迫得不得不开了口,抑或想是要藉由说话来打散恐惧。

“我听人说……”她继续说道,声音颤抖得厉害,比窗外的风声还要破碎:“……我听人说,那地方……有……有鬼……”

“这个我知道。”陈滢的回答却很是平静,似是对此早有所知:“我听那韩家宅子里的老仆提过一句,道是鬼哭岭闹鬼。只是,那所谓的闹鬼,到底是怎么个具体的情形,何二姑娘是本地人,想必会知道得更详细些。”

这超乎寻常的镇定语声,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何绥的情绪。她看了陈滢一眼,用力地咬住了嘴唇,似乎是在积聚说话的力气。

而当她再度开口时,她语声中的颤抖已经不像方才那样严重了,话语也更具备连贯性,说道:“刚才的那个小村子,以前是在鬼哭岭……不是……鬼哭岭以前不叫鬼哭岭,而是叫做佛头岭,因为最高的那个山包像是佛头的形状。那个小村子,以前就在佛头岭山脚下。”

何绥的语速有点慢,说话时,嘴角神经质地痉挛着,而她自己却毫不自知。

陈滢寻了个锦垫递给她,语声低柔:“抱着它吧,会好一些的。”

何绥犹疑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了句“多谢”,便接过锦垫,紧紧抱在了怀中。

说来也奇怪,这松软的事物一入怀中,她就觉得心里像是踏实了一些,恐惧感似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你接着说,后来呢?”陈滢的语声越发柔和,带着几分诱导的意味。

何绥咽了口唾沫,说道:“据说,当年康王……造反时,康王妃就带着那些妾侍和小郡王、小郡主他们,一起藏在了佛头岭的一个什么地方。我听人说,康王在那里建了一所小庄子,很隐蔽,就是专门用来藏人的,每过段日子,就会有人往山里送吃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