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148)

待郎廷玉砍断铁锁,众人走进去时,她才发觉,这些骨头上全都有被野兽啃过的痕迹,其中一部分泛出不正常的紫黑色。

“有毒。”叶青从一堆黑色的骨头边站起来,沉声说道。

她大约是想说这些尸骨上都有中毒的迹象,陈滢点点头,心下却有些不确定。

仅凭骨头的颜色便能分辨出是否中毒,她觉得这有些武断。

不过,从周遭数量不少的动物(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中大型动物)骸骨来看,这种推断也可能是成立的,否则无法解释这么多食肉动物为何会死在此处。

“吃了有毒的死人肉,自然也就毒发身亡了。”郎廷玉接口说道,一面小心地不去踩那些碎骨头。

陈滢仔细观察着屋中情形,说道:“我方才数了数,有十九具头骨。”

换言之,此处至少有十九具死尸。

“还要把全部骨头都清理出来,才能知道具体死了多少人。”她又补充了一句。

很可能有些头骨被野兽拖去了别处,仅仅依靠这一点来断定死者数量,并不准确。

裴恕没有说话。

他微垂着眼睛,打量着脚下散落的白骨,面色有些狰狞。

不过,这神情很快便又散去,他转首往四处看了看,皱眉道:“没有幼童。”

祠堂里的人类骸骨都是成年人的,陈滢也没看见有小孩的尸体。

可是,在传说中,康王妃是带同小郡王、小郡主躲进山里的,如果他们都死了,就应该有小孩子的骸骨出现。

莫非传说有误?

“陛下仁心,却被有些人的恶念钻了空子,真真可鄙!”裴恕冰冷的语声响起,森然有若刀锋。

陈滢看了他一眼。

自从进了别庄,裴恕的面色就有点阴沉,此时更甚,仿佛对这地方有着刻骨仇恨。

“再去别处看看罢。”裴恕第一个往门外走去,高大的身影嵌在薄暮中,莫名地显出几许萧瑟。

陈滢看着他出了会神,总觉得裴恕的情绪转变得有些怪异。

一行人将剩余几处都搜了,又找出了六副尸骨,这些尸骨的颜色与前者不同,皆是正常的灰白色,且每具骨头都有不同程度的外力伤,骨裂、断骨等等不一而足。

当然,这些外力伤也可能是动物造成的,毕竟年代久远,尸身早就被动物啃咬了个遍,其上痕迹无数,就算是有经验的法医,也必须借助仪器才能确定这些伤势的来处。

第193章 剑指山东

暮色四合,无边丝雨漫天洒落,西首的天空铅云如幕,垂落在山峰的顶端。

“这雨怕是今晚也不得停了。”陈滢轻声自语道,紧了紧身上箭袖。

湿淋淋的衣物粘在身上,让人极为不适。当然,这也并非不可以忍受的,陈滢自觉她还能撑上几晚。

不过,裴恕却显然并不这样认为。

“今夜我们要彻查此院,我叫人送你回去吧。”他对陈滢说道,语气是难得地认真。

陈滢便笑:“我无碍的,可以留在这里帮忙。”

“令慈怕会心焦。”裴恕的语声压得很低,醇厚有若乐音。

陈滢一怔。

她还真忘了这一茬。

也是,如果她彻夜不回的话,李氏只怕要急出病来。

此念一起,陈滢便有点心神不宁起来。

李氏的身子一直不好,她委实放心不下。

“既是如此,那我先回去便是。如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还请小侯爷直说。”她向着裴恕说道,不再坚持留下。

“我会的。”裴恕一点儿都没跟她客气,张口就应了下来,随后便带着众人回到了院门处。

一众侍卫还等在外头,裴恕便先派出几人守住别庄的几个出口,又命郎廷玉把提前备下的照明用具点起来,未几时,整座别庄便被灯笼火把覆盖,直是亮如白昼。

裴恕已经叫人整理出了一份大致的地图,陈滢在叶青并两名侍卫的陪同下,安全回到山下去与李氏他们汇合,在此略过不提。

却说裴恕一行人,他们在别庄中一直耽搁到子初时分,方才回转。

太子殿下一直未睡,派了个小监在山径处候着,一俟裴恕出现,那小监便上前躬身道:“殿下正等着小侯爷呢,请您随奴婢来。”

裴恕点点头,将佩剑交予旁边人收着,略整理了一番甲衣,便随那小监来到了太子所在的车前。

太子正披衣坐在灯前看书,听闻通传声,便将书卷抛了,提声唤“快请”,一面便命人奉上热茶与巾帕,裴恕上车后,未及说话,先接过热巾擦脸,复又捧茶痛饮,直饮了满满三盏,方搁下茶盏笑道:“痛快!”

在山上灌了一肚子冷风加凉水,此刻热茶入腹,方才让人有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太子殿下挥手命内侍退下,含笑望着他道:“看小侯爷这般模样,想是有眉目了。”

裴恕坐在锦垫上,将两手撑在身后,毫无形象地伸着长腿,一任那靴子上的泥水滴在青毡上,摇头道:“叫殿下失望了,庄子里并没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寻到了一封绝笔信。”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自怀中取出一封皮面发黄的信,一脸讥诮地递了过去:“别庄中有一密室,康王妃的亲笔信便在其中。除此之外,密室中尚有一大两小三具枯骨,与传闻中康王妃带着一子一女服毒自尽之情形,正相吻合。”

太子殿下微蹙着眉,接过信打开观瞧,但见上头只寥寥数语,先言明死志,复诉稚儿可怜,再求后来人拾其骸骨入土为安,其辞之切、其意之凄,正符合携子自戗之意。

“可能确证否?”飞快地读完了信,太子殿下便沉声问道。

烛火之下,他修眉微抬,光华内敛的眸子里涌动着一丝疑问,旋即便又转作沉吟,垂首望着眼前信笺,眉峰动了动,说出来的话,却是闲闲拓开了一笔:“若本宫未记错,乔修容刺驾案最后的去向,应该就在山东。”

“殿下说得是。”裴恕的语声亦很低沉,摇曳的烛光里,他的神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乔修容的家人去向成谜,派出去的几拨人手中,只有一拨人查到了线索,那乔小弟最后出没之处,便在山东。”

太子殿下没说话,抬手将信放在案上,薄脆的信纸触碰木案,“哗啦”作响,其声若轻舟破水,划过这夜的寂静。

良久后,太子方才启唇语道,“本宫如今便在想,父皇之意,果真便只在山东灾情么?”

那案上烛焰随着这阵低语轻轻跳动了一下,车厢中一阵阴影晃动。

揣测上意乃是大忌,身为太子更需避讳,可他却在裴恕面前这样说了,可见二人关系之紧密。

“陛下心细如发,想必自有用意。”裴恕的回答倒是中规中矩。

他与太子关系再好,有些话也不是他一个小小侯爵能说的。

太子殿下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摇摇头,并不以为意,将话题拉回到了眼前:“此信便带回盛京吧,父皇自会处置。”

他说的是康王妃的那封绝笔信。

裴恕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似是毫无兴趣:“全凭殿下作主。”

见此情形,太子殿下便叹了一口气,倾过身子,亲手端起一盏茶递了过去,温言道:“小侯爷也勿气馁,这些尘封已久之事,查起来自有许多波折,断不能一蹴而就。小侯爷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本宫以为,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守得云开见月明么……”裴恕接茶在手,低声自语,良久后,面上便涌起了一个近乎于苍凉的笑:“确实,臣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一两年了。”

他坐直身子,再开口时,语声低沉得宛若空山中的暮鼓:“当年父兄出征时,正值陛下在北疆御敌,康王恰于此时突起于山东。”

言至此,他猛地抬起头,双目泛红、神情冷厉:“若非臣这些年来穷究往事,也查不到这几者之间那种隐隐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