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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157)

踩了踩脚下的大块石板路,陈滢微叹了口气:“这种地面,就有脚印也瞧不清楚。而且,这条街也过于繁华了些。”

坚硬的地面以及较大的人流量,会让一切痕迹都变得难以寻觅,莫说是竹篾丝这种细小之物了,就是再大些的纸片儿之类的东西,也不好找。

不过,陈滢并没放弃追寻足迹的打算,小概率事件与零概率事件之间还是存在着差异的,陈滢不想轻易放弃。

“咱们再找找看吧,没准儿就会有所发现。”她对郎廷玉说道,一面已是提起裙摆,沿着街道搜寻起来。

街面上行人不断,市声不息,虽称不上人流如织,却也颇为喧嚣,陈滢等人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旁人也只当是哪家千金小姐出来逛着玩儿。

三个人沿街走了完整的两个来回,始终将注意力放在脚下,倒是叫眼力极好的郎廷玉发现了几根已经被踩踏成灰色的竹蔑丝。

虽然不能保证这东西一定就是属于凶手的,但陈滢还是拿小布巾一样样地收了起来。

确定将整条街的地面都扫过一遍后,陈滢便又回到了那堆砖块儿面前。

砖块上留下了几个模糊的泥印,陈滢试着把这几块有泥印的砖拼凑起来,便得到了一枚相对清晰的左脚印,其上并没找到竹篾丝

这么一枚脚印,委实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蹙着眉心想了想,陈滢便抬头看向了郎廷玉,说道:“若是不忙的话,郎将军是否有空再陪我在这街上走一走?”

郎廷玉闻言便摸了摸后脑勺。

这都已经走了两个来回了,这位神探姑娘怎么还没个够,居然又要走一趟?这不是瞎耽误功夫么?

只是,心下虽是如此作想的,嘴上他可不敢说出来。

他家主子可是下了严令,叫他必须听从陈三姑娘的安排,不得有误。

“那什么……那就走呗。”郎廷玉的回答再没了以前的声量儿,有点有气无力地。

陈滢便弯唇而笑,说道:“方才我们虽走了两趟,却只顾着盯着地下,这条街上头有哪些铺子、哪些人家,我都不曾好生看一看。我想着,既然出来了,还是要把各方面情况都了解一下比较好。”

说到这里,她换了一副轻松些的语气说道:“还请郎将军放心,这是最后一趟了,走完了咱们就回去。”

这话让郎廷玉有点心虚,他吭哧了半天,方才不好意思地道:“那什么……属下听姑娘的。姑娘想走几趟就走几趟,属下绝无二话。”

他若是敢有二话,他们家主子的窝心脚怕不是要踹晕了他。

为了自己的身体不受荼毒,郎廷玉觉得他还是听话些比较好。

陈滢自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谢了他一声,便袖着两手,当真消消停停地在街上闲逛起来。

方才一直盯着地面她还真没注意到,这条街上的铺面儿竟然相当不少,虽未达到鳞次栉比的程度,却也是一家挨着一家,与民户间错排列开来,卖什么的都有,难怪街上如此热闹。

她一面注意观察着街面儿上的情形,一面便在心中盘算着,也不知裴恕那边如何了,仵作有没有验出更有价值的东西,以及那些鞋印是否也被发现了等等。

第205章 验尸记录

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陈滢的注意力却也没分散,蓦地,鼻间飘来一阵香气,那略带着几分冲鼻的味道,让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那个刹那,她的脑海中蓦地闪现出一个画面。

那是她最初前往何老太爷住处时的情景,彼时,那院子里有个人做出了某种看似平常的举动8。

然而,那举动被她忽略掉了,毕竟那也不算出格儿,普通人差不多都会如此。

可如今细思,她才终于从这举动里,嗅出了一丝异样。

陈滢半抬着头,怔怔地望向虚空里的某一处,眼前似又浮现出了另一段场景与对话。

此际,这一前一后两帧画面,在她的脑中重复闪现,直到最后,叠加在了一起。

她拢在袖中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姑娘怎么了?”冯妈妈的声音忽地传来,打断了陈滢的思绪。

她轻轻摆手,身子转向右侧,幂篱之后的语声与平常无异:“略等一下。”

冯妈妈应了声是,便不再往前走了。

走在最前头的郎廷玉此时也发现异样,停下脚步看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怎么不走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微带着些笑意的声音。

“我饿了,咱们去吃点儿东西吧。”说罢此语,陈滢便提起裙角,向一家人头攒动的铺面儿走去……

何老太爷的尸身被白布裹着,平平整整地安放于床上。

房间里仍是一地的凌乱,还保持着案发时的情景。不过,那些用来记录各种证物的红漆木三角,此刻却都堆在明间儿的大案上,旁边还摊放着一页图纸。

裴恕立在案旁,视线时而扫过那页图纸,复又归于手中的纸张,面露沉思。

此时已近午初(上午十一点),距离发现尸首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而他手上拿着的,便是老仵作提供的查验笔录。

很难形容他看到这份记录时的心情,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十足地震惊。

自然,这种情绪是不可能出现在裴恕的脸上的。

他微微垂首,视线长久地在那份记录上来回逡巡着,以使自己最大程度上理解那上头的每个字。

这不是他初次接触这种记录。

事实上,自挂职刑部之后,他有大量闲暇翻阅历年来的案件卷宗,也不知看了多少验尸记录。

然而,他还是被眼前的这份验尸结论给惊住了。

好一会儿后,他方才抬起头来,目注着仍旧恭立于旁的老仵作,眉头紧紧锁住:“这便是你验出的结果?”

“是,大人。”仵作躬身回道。

他是个肤色黧黑的老者,身材矮胖、眉眼平凡,颌下蓄着一部花白的短须,一眼看去就像个老农,身上没有一点寻常仵作的那种阴沉之气。

而事实上,他却是登州府最好的仵作,出了名地精细,从不曾错验过一具尸首。

“依你所见,那何老太爷先是被人以大迎枕捂住口鼻,未死;随后又被人以腰带勒颈,还是未死;其后那凶手又以帐幔堵其口鼻,结果还是叫他挣扎了出来;最后,他是被人拿烛台砸破脑袋,这才死的?”裴恕举着那记录问道,眼中到底划过了一丝不敢置信。

他也算在江湖上行走过的了,还从未听说有谁能用这般诡异的法子杀人。

“正如大人所见。”老仵作沉着地回道,显然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细细地解释起来:“小人在死者口鼻处检出了几根细丝,经查便是那大迎枕上的,而那迎枕上也留有几处湿渍,疑为死者的口涎。此外,死者颈部留有多处勒痕,细看可分为粗细两种,其中粗痕与帐幔尺寸相仿,且皮肤上还印下了帐幔的青色染料,而细的则与腰带相仿,其上亦印有腰带的灰色染料。”

略略停顿了片刻,他又继续说道:“这两种染料交相缠杂,但细细分辨,仍能看出青在下、灰在上,这便表明凶手是先以帐幔勒颈,复又换成腰带。”

语至此处,他便躬了躬身,不再往下说了。

烛台造成的致命伤并不需要多做解释,那是显而易见的,他知道上官置疑的,还是这几处痕迹。

房间里有了一阵极短的静默,随后,裴恕的声音复又响起:“这凶手……莫非并不会武?”

“回大人,从杀人手法上看,凶手并不懂武技。”仵作的语声十分笃定。

裴恕沉吟片刻,动作极慢地点了一下头,认同了对方的看法。

就算那些只会粗浅拳脚的江湖莽汉,也不可能身上连个刀子都不带,就这么就地取材地找凶器杀人。

那根本就不是江湖人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