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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160)

凝眉想了想,陈滢便重新迈步向前,语声亦随之响起:“我们还是说回到那些奇怪的脚印吧,不知道小侯爷有没有察觉到,凶手脚印最密集亦是最凌乱之处,是在何大人夫妇的住所左近?”

裴恕没说话,只动作极微地点了点头。

陈滢便又续道:“那么,小侯爷是否想过,凶手为何会在何大人夫妇屋外盘桓良久?他在做什么?”

裴恕瞥了她一眼,像是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却还是尽可能地给出了答案:“若依本官所见,凶手应该是在犹豫,或者是在观察情况。也可能他就是想找机会动手,却发现胜算太小,于是放弃了。”

这答案是他深思熟虑后得出的,他觉得这推测应该十分全面,并无错漏。

陈滢闻言,幂篱下的唇角弯了弯,语声平静地道:“小侯爷说得没错,凶手应该就是在观察情况,至于他观察情况的目的,如今暂且先搁下不提,只说他在屋外盘桓时,何大人夫妇的对话,他也是一并能够听到的。而在我看来,凶手之所以停留良久,有很大可能性是因为何大人夫妇的谈话内容,他们所说的正是凶手感兴趣的,所以他才会追随着何大人夫妇,从明间到西次间再到卧房,目的就是为了听清他们的全部谈话。”

裴恕面上的神情瞬间一凝。

这猜测不能说不新奇,他摸着下巴看了看陈滢,目中生出了几分兴味。

这一刻,此前那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变得淡了一些。

说来也真奇怪,每回遇到这种需要缜密分析之事、而陈滢又恰好在侧,裴恕便总会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大够使唤。

“我方才问过何大人夫妇,他们说,昨晚他们睡得比较迟,约莫亥正(晚十点)过后才睡觉。”陈滢此时说道,抬手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长纱:“而在从亥初(晚九点)到亥正(晚十点)这半个时辰里,他夫妻二人一直在聊天,聊天的地点正在我方才所说的三个房间,而其主要话题,就是关于离开蓬莱县的种种安排的。”

说到这里,她转眸去看裴恕,语声略略压低了一些,有些神秘地道:“他们一定是吵架了。虽然两个人都没明着说,可从他们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来看,他们应该吵得很凶。”

裴恕怔住了。

直花了好几息的时间,他才听终于弄明白陈滢并非在开玩笑,而是在说真的。

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格外怪异。

这话题怎么就转到这儿来了?

人家夫妻吵架又怎么了?这与杀人案有关吗?

“小侯爷或许会认为,这些琐事与本案无关。”陈滢的话语就像是在回答裴恕的疑问,且语声还极为肃然:“而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正是因为何大人夫妻长达小半个时辰的争执,最终导致凶手决定杀掉何老太爷,且付诸于现实。”

裴恕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世上还有因偷听到别人的谈话而起意杀人的?

可是,再一转念,他便又想起了那份怪异的验尸记录。

凶手怪异的杀人手法,似乎又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陈滢的推断。

“此言……当真?”裴恕目注陈滢,神情中掺杂着怀疑以及不解。

“千真万确。”陈滢点了点头,甚至还停下脚步,抬手掀起了幂篱上的长纱,以使裴恕看到她此刻毫无笑意的脸:“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真的如此认为的。据我所知,何大人与夫人昨晚在聊天时,曾经提到过几句关于丁忧的事儿。此外,他们昨天产生争执的原因,或者不如说是他们争执的焦点,则是为了一个人——明心。”

第209章 是去是留

“明心?”乍闻这个名字,裴恕的面上浮起了一丝怔忡。

蹙眉思忖了片刻,他的脑海中便现出一张模糊的女子的脸来,其形貌已不可辨,唯有那一身与仆役身份极不相符的优雅气质,给他留下了些许印象。

“你说的这个明心,是不是黄氏身边的大丫鬟?”他问道。

“正是她。”陈滢颔首语道,语声平静,并不因接下来将要出口的惊人之语而有丝毫变化:“明心貌美聪慧,在何家的地位有些特殊,黄氏对她十分忌讳,因此,这回去济南的人里便没有明心。据何家上下口供,黄氏前些时候便提出要在蓬莱买幢宅子自居,需要留人看家,明心便是那个看家的人。可是,昨晚何大人却突然提出,要把明心带去济南,看家的人必须另选,黄氏十分不肯,于是二人爆发了激烈的争执,最后,黄氏妥协了。”

事实上,陈滢方才在小跨院中询问详情时,何君成并黄氏皆语焉不详,倒是那几个仆妇说了不少,尤其是那位牛妈妈,昨晚正逢她值宿,何君成夫妻争吵时虽然把她遣了出去,但她应该还是听到了不少。在讲述时,这位妈妈简直堪称眉飞色舞,连街坊邻里暗底里传的私话也都告诉了陈滢,为陈滢提供了大量的、丰富的佐证。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是热爱八卦的群众,完全就是火眼金睛。

心中转着这些念头,陈滢仍在继续着她的分析:“凶手旁听了这整段对话,并受到何大人之语的启发,知道了官员丁忧的规定。于是临时起意,动手杀死了何老太爷,以使何家无法前往济南府。而他杀人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留住那个叫明心的丫鬟。”

言至此,她语声略停,轻轻一叹:“仅此而已。”

裴恕不确定自己此刻是不是张大了嘴。

反正他的眼睛一定是瞪圆了。

他侧首看向陈滢,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讶。

凶手居然只是为了留下个丫鬟,就杀了人家府里的老太爷?

这人是不是疯了?

“此人与常人有异。”陈滢的语声再度响起,仍旧是一语点中裴恕所思:“按照我的理解,凶手的思维……思绪……与普通人不一样,他看待事物的角度与解决问题的办法,亦与普通人大相径庭。”

一面说话,陈滢一面放下幂篱上的青纱,一任那纱幕在风里飘拂:“虽然在我看来,这只是精神上患有疾病的一种体现,但小侯爷也可以简单地以一语概括:凶手就是个疯子。”

裴恕像是被她的话震住了,良久无言。

两个人安静地走了约五分钟,陈滢方才听到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竟然……真是个疯子。”

尽管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可那种极度的惊讶还是一点不漏地传达给了出来。

“确实如此,很叫人惊讶。”陈滢的语声亦很轻,仿若呢喃。

安静重又笼罩在了两个人之间。

没有人说话,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着周遭来往的人声,填补了这一阵莫名而来的空白。

直到拐上了第一个转角,陈滢方才说道:“小侯爷应该见过明心了罢。”

裴恕点了点头:“见过了。她近几日染上了风寒,昨晚一夜昏睡,我叫懂医理的吏员去瞧过,她是真的病了,且病得颇重。”

“这就是了。”陈滢点了点头,此事她也知晓:“我方才也向她问过话,也正是因为听了她的供述,我才最终确定了凶手的目的。”

裴恕沉吟了片刻,看向陈滢:“你是……怎么想到的?”

他的语气中含着满满的疑问,旋即却又解释地道:“我并非质疑你的判断,我只是觉得这案子也太……”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停顿了片刻后,方才续道:“其实,从此人的杀人手法以及他留下的大量足迹来看,你的推断应该就是正确的。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线索中,拎出最关键的那一点,并据此得出一个合理的推断,裴恕自忖是没这个本事的,哪怕是登州府那些有经验的刑名官员们,怕也难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勘破真相。

陈滢并未急着答他,而是探手自袖笼中取出一方包好的白布,递了过去:“这是我从那些鞋印儿里收集来的,它们给了我一点启发,这也是证物,还请小侯爷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