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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179)

陈滢分明记得,那两个才是郭婉的心腹,如今明心连这些大事儿都管着,那两个丫鬟又在做些什么?

心不在焉地看了两眼账本,陈滢便将之搁下了。

古代的记账方式她也不是很看得明白,只是个大概意思罢了,且这些账与她关系不大,郭婉让明心拿出来,约莫也只是想要表达出一个信任的态度而已。

接下来便是坐着吃点心,陈滢偶尔与罗妈妈她们说句话,那香茶一道道地续着,点心也换了好几回,郭婉却一直未曾出现。

陈滢很有耐心,只安静地坐着,倒是明心怕她无聊,便陪着她聊天起来。

叫人意外的是,这明心居然十分健谈。她似是读过不少的书,所知甚富,且眼界也颇为开阔,对大楚各地的民情也能说上一二来,与陈滢竟聊得很开。

两个人说着说着,那话题便转到了登州府的风土人情,明心便适时向陈滢屈了屈膝,微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地道:“说起来,婢子也该好生谢谢姑娘。若没有姑娘,婢子也不得到这里来,得以与姑娘再度谋面面。说句托大的话,这或许也是婢子与姑娘的一场缘分吧。”

这话音一落,屋子里便静了下来。

明心为什么会到济南来,那原因就在明面儿上。

还不是因为她是个“克主”之仆?

而她之所以有了这么个坏名声,却是因为陈滢破获了古大福杀人案。

明心此刻所言,说的是好话,那里头藏着的意思,却会叫人生出不好的念头。

罗妈妈的脸色迅速地沉了下去,冷冷地道:“我们姑娘是奉旨查案,别说是何家了,就是那皇城禁宫,我们姑娘也一样查。”

她这是在拿话堵明心,叫她别拿着陈滢说事儿。

明心闻言,不以为意地一笑,那笑容里甚至还有几分洒脱:“妈妈想错我了,我虽不是什么台面儿上的人物,却也不是那等糊涂人。”

言至此,她转向陈滢再行了一礼,方正色道:“婢子是真心感谢姑娘的。自然,在姑娘眼中,婢子不过是草木都不如的贱物罢了,可婢子还是要说,姑娘查明何家杀人之案,委实是予了婢子一条生路。”

语罢,又是端端正正地屈身行了一礼。

这话把罗妈妈给说怔了。

看明心言行,绝不似作伪,她确实是在真心地感谢陈滢。

此时莫说是罗妈妈,便是知实这样稳重的性子,亦是面显讶色。

陈滢看了明心一眼,笑容平和:“谢我是不必的,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如今你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我见你神采奕奕,想来你也是喜欢着如今的改变的,我很为你高兴。”

寥寥数语,陈滢自觉并无甚出奇处,可是,明心听了,居然眼圈儿都红了。

她抬起头,目视陈滢良久,蓦地展颜一笑:“婢子就猜着,陈三姑娘这般聪慧,定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如今当面见了您,婢子才知道姑娘果是心胸非凡,绝非那等庸脂俗粉。”

她举袖在眼角拭了拭,复又端正了神色,说道:“在姑娘的面前,婢子也不说虚话。讲句不好听的,人人皆说婢子有心拣着那高枝儿飞,又说婢子死赖在何家不走,就是在觊觎妾位,要从何太太那里争宠。”

她不屑地“嗤”了一声,弯弯的柳眉倏地一挑:“要婢子说,这些人,真真是狗眼看人低!”

分明是很轻的一句话,可是,经由她说来,竟生生地多了几分傲岸,仿若将全天下的人都没瞧在眼里。

“莫说是什么姨娘、什么小妾了,说句大话,就是那何太太当场下堂,叫婢子顶了她的位置,婢子连个眼风都不会扫上一扫。”她的声音几乎就是淡然的,挺立的身形有若亭荷,盈盈似欲随风举。

第234章 狂妄不羁

满屋子的人都听得怔了。

明心却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中,仍在顾自说着话儿,每个字都像是带着种奇异的重量,砸向诸人耳畔:“婢子之志向,绝非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可笑那些人自以为看得透,殊不知这才真正是把婢子瞧扁了。”

这一刻,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高亢起来:“婢子之所以在何家恋栈不去,绝不是为着男女私情,更不是要跟哪个妇人斗个你死我活。婢子一心所想,便是辅佐何大人登高望远、青云青上,成就平生志向!”

屋子里鸦默雀静,唯有她略带张扬的语声四处回荡。

一个卑贱的丫鬟,说是瞧不上妾位也就罢了,竟然还大胆地表示,她连正头大妇都瞧不上。她所求者,不是内宅,而是朝堂!

这岂止是大胆,简直堪称叛逆!

陈滢怔怔地看着明心,一时间,心潮竟有些起伏。

真是太难得了。

她居然在一个古代女子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

那样明目张胆、狂妄不羁的野心,在这个古代超龄剩女的身上,竟表现得比那些读书求进的士子还要强烈。

“如今婢子也不瞒着姑娘了。当初何大人之所以敢于答应帮助李大人,就是听了婢子的劝。”明心继续抛出一连串的炸弹,仿佛生怕众人不够吃惊、不够侧目:“登州府的那些文书,婢子一字不落全都瞧了个遍,而其中那些紧要的内容,婢子早便熟记于心,背地里抄录成册,直到李大人派员交涉时,婢子才将这册子交给了何大人。”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这些,语气甚至是轻描淡写的,似是她一个婢女帮着男主人打理政事,乃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如果没有婢子这些年来搜集的消息,何大人就算有心相助,也无力帮着李大人挑翻这群蛀虫。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若没有婢子,以何大人之能,连升两级,实是痴心妄想!”

掷地有声地说完这些,明心便弯唇笑了笑,神情之淡定、举止之从容,完全不输于任何一位名门贵女。

罗妈妈并寻真等人,已经完全听得傻了。

她们不是没见过非议前主人的奴仆,也不是没见过眼高于顶的奴婢。

只是,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丫鬟,其非议主子的角度以及方式,委实是另辟蹊径,叫人大开眼界。

陈滢亦自打量着明心。

坦白说,她不是不吃惊的。

这个瞬间,她眼前站着的,不再是那个买着葱饼、与主母打着机锋的聪明丫鬟,而更像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政客。

若非亲眼所见,陈滢绝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女子,竟然会是古代人?

她几乎有点恍惚起来。

这还是大楚朝么?

这个再标准不过的古代时空,何时竟有了这样一个女政治家?

而与此同时,明心身上的气势,却是蓦地一收。

那个瞬间,她的面上忽尔就添了几分苦涩,神情亦极黯然:“只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婢子料中了一切,却终究算漏了一个古大福。这须怪不得旁人,只怨婢子思虑太浅。谁又能想到,这葱饼店的老板居然有胆子暴起杀人?这人平素看来极是老实,却未想婢子一腔雄心壮志,终是毁于此等宵小之手。”

她叹了口气,抬手理了理鬓发,一瞬间又像是想开了,神情重又变得轻松起来,笑道:“好在婢子运气不错,我们奶奶还算瞧得上婢子这点儿能耐,往后婢子便帮着奶奶打理这些产业,总算这日子不那么无趣了,却也甚好。”

看着她若无其事的笑脸,陈滢的眉头跳了跳,转首向罗妈妈打了个眼色。

罗妈妈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了,正一脸震惊地端详着明心,像是要从她脸上瞧出花儿来,此刻见陈滢示意,便忙带着寻真她们退出了门外。

待屋中只剩下了两个人,陈滢方才自果碟里拈起了一粒果子,也不去吃,只信手拿着,问:“明心姑娘说了这么多,且容我猜上一猜。想必,明心姑娘着落在韩家,也是你自己早就谋算好的吧?”

明心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