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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182)

匆匆读罢了裴恕的信,陈滢便挑眉看向了郎廷玉,问:“小侯爷不日又要来山东么?”

“是。”郎廷玉叉手应道,面色有些沉重:“登州那边出了些事儿,我们爷领命过来瞧瞧。”

“出了何事?”陈滢问,复又笑道:“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小侯爷信里也没说,我只是好奇问一问。”

郎廷玉的面色越发沉重起来,道:“属下离开盛京的时候,我们爷也不大清楚那事情的详情,只属下前几日离开登州府时,这事儿就已经传遍了,想必三姑娘很快也能听说。”

说话间,他低低地喟叹了一声,道:“登州的流民营里发生火灾,死了好些人。”

陈滢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那流民营可是太子殿下亲自督建的,如今竟出了这等大事,难怪裴恕要去看一看了。

片刻后,她方才问道:“如何又会起火呢?郎将军能说说具体情形么?”

郎廷玉便摇了摇头,面色有些惨然:“属下知道得也很有限,只知那些烧死的流民都是一个村儿的,听管着流民营的吏员说,那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死绝了,唉……”

他摇摇头,一脸悲悯,不复多言。

陈滢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默然良久,方叹息地道:“天灾加上人祸,那村子里的老幼,如今想必已然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吧。”

这些流民因饥馑而流离失所,来到登州后又被人为地控制,失去自由,如今好容易日子有了盼头,谁想又被大火夺去了生命,虽生于盛世,却活得卑微、死得凄惨,此等际遇,实是教人扼惋。

小院儿里安静了起来,仿若压抑着一股郁结。

然而,那春风却犹自多情,拂过来、又吹过去,裁开新绿的枝丫,拂向这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起了半人高的楼宇,正在工匠们的手中一点点地加固、坚实;用作操场的那一方土地上,亦有不少妇人与孩童在拣掉碎石,拔除杂草;若将视线放得更远,在校舍的后方,近一亩的沃土也被划分成了规整的方块儿,用来作为以后的农作物、植物与动物饲养课程之用;而在背山的那一片土地上,更多的房舍正在修建之中,教职员宿舍、学生宿舍、幼儿园、安置所等等,这片生活区域的四周,将会修建起高高的围墙,以保障他们最基本的安全。

离开了那间小院儿,徜徉在这片土地上,陈滢心头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才终是消散了些。

转眸顾盼,她的面上扬起了淡淡的笑容。

她走出来了。

自深宅与内闱之中走了出来,拥有了一片足可供她挥洒的世界。

虽然,只迈出了一小步。

如同婴儿摇摇晃晃地扑向未知,她此刻所走的,也不过只是学步般的一小步罢了。

接下来,她要把这一步迈稳、踏实,再积聚起力量,迈出下一步,迈向更辽远、更广阔的那片天地。

陈滢面上的笑容渐渐扩大,直到身旁传来了寻真的声音,方才醒转过来。

“姑娘,婢子已经给邵管事传过话了,他说一会儿就来。”一面说话,寻真一面便不住地扑打着身上的白灰,偶尔还会被那灰呛得咳嗽一声。

陈滢见状,不由奇道:“你这是打哪儿来的?难不成邵管事也去瞧房舍去了?”

寻真便拿帕子掩了口笑,道:“正是呢,婢子方才也奇怪来着,怎么到处都找不着人,却原来邵管事跑去看房舍了。婢子就多嘴问了一句,邵管事说,他如今寻着了一家新的砖窑,今日便拿着那新砖和旧砖比对呢,为了这个,他还特意从韩家领了个懂行的来瞧瞧。”

“原来如此。”陈滢含笑点了点头。

泉城女校之事,韩家还是参与了。

原本陈滢不打算让郭婉搅进来,怕于她名声有碍,只对方的消息却是惊人地灵通,竟从别的渠道打听到了此事,于是直接便叫绿漪送来了一张两千两的银票。而等到陈滢第二次与裴恕通信时,裴恕便在信中表示,韩家已经成为了泉城女校的指定承包商。

这结果其实也在陈滢的意料之中,只她没料到韩家对此事会热到如此程度,韩端礼甚至为此专门买下了一所木料坊并一所石料坊,又重金聘了许多匠人。

第238章 忽见故人

不得不说,自打韩家参与其中,陈滢确实是省了许多力,就连她手绘的那张建筑图纸,也在匠人们的修改之下得到了最大的完善,到后来她干脆就做了甩手掌柜,除了不停往外掏银子外,就是专心编纂教材、制作教具。

“韩家从上到下,果然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啊。”陈滢感叹地说了一句。

这话寻真并不敢接,罗妈妈也只以极轻的声音道:“韩家老爷子的眼界,真真儿不低。”

此言大具深意,她们几个心知肚明。

那日访郭婉而不得,回程之时,寻真她们是瞧见了那两辆青幄马车的。

那两个跟车的侍卫,她们也认识。

此事终究瞒不过多久,爆发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思忖再三后,陈滢到底还是悄悄告诉了李氏,罗妈妈亦是就此知晓的。

无声地吐纳了一息,陈滢很快便抛开这些心绪,换了个话题道:“如今却也好,裘四奶奶不出面儿,韩家派来的也是他们家的大管事,就算往后真有什么事儿,咱们也牵连不到裘四奶奶身上。”

她是真心地希望郭婉过得好,永远不要牵扯进任何争斗之中。

可目前看来,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不可能的事。

这话题就此揭过,主仆几个俱皆不提,那厢邵忠也终于赶到了,因一路疾走,他来的时候已是满身大汗,在这料峭春寒的节气里,头上竟在冒着热气。

“小的给三姑娘请安。”他在陈滢身前不远处站定,依足礼数躬腰行礼。

陈滢侧身避了避,笑道:“邵管事是大忙人,我把您给召来了,只怕耽搁了您的正事儿。”

邵忠忙道“不敢”,陪笑道:“我们老太爷切切地交代了下来,叫小的把一切都放下,只听陈三姑娘的指派,陈三姑娘的事儿那就是正事儿,小的自当听命。”

陈滢便笑着摆了摆手,道:“您也别跟我客气了,我知道您接下来还有好些事情要处置,我也不与您兜圈子,就想问一问,那果园的事情如何了?”

韩端礼大包大揽,把烟台果园的事情也给领了,而裴恕出于某些原因,并没与他争。

韩家本就是地头蛇,以前是被人压着动弹不得,如今那座大山已经没了,他们又搭上了李家与国公府,甚至可能还有更大的靠山,正是扬眉吐气之时。再加上那花草精油十分热销,现下已经销往盛京,那登州首富的名头,想必不日便要重回韩家手中。

韩端礼或是出于感念陈滢之故,更有可能是有别的打算,于是不遗余力地相助,举凡泉城女校之事,他必能妥妥当当地处置好,有些陈滢没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前头去。

听得陈滢有问,邵忠便从靴筒里取出张纸来,照着念道:“烟台县城外四十里处购买土地二十亩、沙果树苗千五百株,聘请果农十人、挖造水渠民夫四十……”

清单上列得很详细,连费用也一并算出来了,陈滢对果树种植完全就是外行,如今也不过就是听取个费用罢了,待他念完了,便笑道:“辛苦了,为了这事儿您还专程跑了一趟烟台。”

邵忠双手将清单奉上,一面便笑道:“三姑娘折煞小的了,这些皆是小的当做的。”

罗妈妈上前接过清单,陈滢便又问:“请夫子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邵忠闻言,面色便有些为难,道:“回三姑娘的话,这事儿是老太爷亲自办的,小的只知道现在还没人说愿意来。”

陈滢“唔”了一声,倒也没觉得太失落。

此乃料想中之事,即便这所女校有元嘉帝允准,到底也是大楚朝第一所面向普通庶民的女子学校,男老师怕是不大可能聘请到了,至于女老师,如果运气好的话,大概能请到那么两、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