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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191)

二月初的天气,寒意还是颇重的,忠勇伯府的春宴并未持续太久,才过申初便散了,众人陆陆续续地告辞,万氏和俞氏婆媳二人礼数周到,双双立在那仪门边儿上,满脸笑容地送客人离开。

倪氏她们走得有些晚,辞行之时,那万氏的眼底已然有了些许疲色。

这一整天招呼客人,又说了好些话,便是年轻些的俞氏亦难掩倦容,更遑论上了年纪的万氏。

而饶是如此,那万氏也强打起精神来,拉着倪氏说了好些客气话儿,言辞之间十分殷勤,看她神色,似还不知陈滢方才拒绝了俞氏之事,抑或是知道了却没死心。

陈滢对此自不会在意,随众踏过穿堂,身后蓦地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叔祖……唔唔……”

这突兀的话音结束于一阵呜咽,仿佛说话之人被捂住了嘴。

此时,那仪门前辞行之客颇是不少,众人尽皆吃惊,循声看去,却只瞧见那垂花门后头匆匆闪过了几道人影,仿佛是两三个粗使婆子,却也只是一晃即逝,垂花门后很快便又安静了下来。

“这起子小丫头,最不好调理,该好生打几个板子才是。”万氏面色如常地道,视线根本就没往那个方向扫,语罢便叹了口气,转向众人,面上有几分惭色:“几个不成器的奴才,叫大家伙儿受惊了。”

听得此言,人群中有好些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却也无人再多去多问。

到底这也是在人家府里,这些后宅私事,外人自不好置喙。

直到最后一辆马车驶离了伯府大门,忠勇伯府的侧门重重关上,万氏面上的笑容,方才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怎么回事儿?”她沉着脸问一旁的俞氏,额角的青筋都突起来了。

俞氏未及答言,先向两旁看了看,温声道:“你们几个先回去歇着吧。”

卢宛音姐妹并那两个年轻媳妇此时皆在,闻言忙躬身应是,很快便离开了仪门。

待她们行得远了,俞氏这才蹙紧眉心,低声道:“老太太恕罪,方才那看门儿的婆子一个不妨头,叫人给跑了出来。”

“她跑出来作甚?”万氏一面说话,一面快步往回走,面色阴沉的得能滴下水来。

俞氏神情微滞,随后连忙跟了过去,恭声禀道:“回老太太,听说是她奶嬷嬷伤势复发,她坐不住了,要出门去请大夫。”

万氏没说话,颊边肌肉却在一瞬间绷紧,搭在小丫头肩膀上的手更是用力一攥。

尖利而长的指甲,瞬间便刺进那小丫头的衣裳。所幸这季节衣物甚厚,这一下未曾刺破皮肉,而饶是如此,那小丫头还是疼得白了脸,身子抖了抖,却死命咬住嘴唇,没敢吭声。

万氏却像是毫无所觉,只沉着脸疾步往前走,俞氏亦是一言不发,婆媳二人沿着垂花门后的一条小径往北而去,绕过花园与大片房舍,直走到那最北角的一所荒僻院落之前,方才停步。

那院门前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见她二人来了,忙谄笑着上前行礼:“给老太太请安,给夫人请安。”

俞氏摆摆手,示意她们退后,一面便上前扶住了万氏的胳膊,替下了那个小丫头,柔声道:“老太太,要不还是媳妇来处置吧,您今儿可是累了一天了。”

万氏闻言,无力地闭了闭眼,刹时间倦意上涌,几乎将她淹没。

那一刻的她,瞧来仿佛老了好几岁,鬓边滑下几根花白的发丝,垂落在面颊边,越发显出了一种颓丧。

“还是我来罢,你到底年轻,不经事儿。”她语声迟缓地说道,面容渐渐冷寂下去,沉着脸向那两个婆子抬了抬手。

两个婆子会意,上前拨开院门上的锁头,将门打开。

这是一间极小的院落,十分简陋,除了两间破败的屋舍之外,便只剩了一院荒芜。

婆媳二人来到正房,却见一个穿着家常袄儿、梳着环髻的少女,被两个婆子看管在屋中,另有个管事妈妈模样的妇人,正将一块布巾从她口中取出。

那少女钗横鬓乱,脸上东一道西一道地净是灰,裙子也撕破了几处,一望便知,她这是被人强行押来的,期间怕还经历了一番扭打。

一见万氏婆媳进屋,那少女立时不要命般地扑将上来,那两个婆子连拉带扯地拦住了她,她便挣扎着跪在了地下,以头触地,“砰砰”连声,哭道:“叔祖母,表舅母,求求您们,求求您们救救我奶嬷嬷,她快要不行了……她的伤势原就极重……求求您们了,请个大夫来给我奶嬷嬷瞧瞧吧。”

她哭得泣不成声,万氏坐在仆妇搬来的扶手椅上,垂目看她,眸色冰寒,毫无动容。俞氏则半低着脑袋立在她身畔,亦是静默无言。

摆满了家什的房间里,堆锦拥衾、宝帐珠帘,瞧来倒是比它的外观华丽了许多,房间里也很暖和,屋角摆着个大炭盆儿,里头的炭洁白如霜,竟是上好的。

那少女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在屋中回荡着,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第250章 不该出现

良久后,少女哭声稍歇,万氏方才重重叹了一声,道:“蕊儿,叔祖母应该告诉过你,你住在这里该注意些什么、该怎么做、该如何起居……在你来的第二天,叔祖母便事无巨细地与你分说过了一回,是不是?”

薛蕊抽泣着道:“是,叔祖母,蕊儿知道错了。只是奶嬷嬷她……”

“且先不说你奶嬷嬷。”万氏打断了她,抬手按了按额角,满面疲惫:“只说你,如何你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薛蕊伏地抬头,哀哀地看向万氏。

纷乱的发丝之下,她的五官已被掩去,唯可见肤光胜雪、下颌尖秀。

俞氏的视线扫过她,面上瞬间划过了一丝极微的怜悯。

仅从这肤色与轮廓来看,她这个表外甥女,就已经远胜这府里的一众姑娘们。

只可惜,身子已经污了。

“我知道的,外祖母。”薛蕊的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却仍旧尽力让每个字都说得清晰:“只是奶嬷嬷她才挨了十个板子,如今伤势未愈,又添新伤,今儿一早便烧得开始说胡话,我……”

“你想去寻大夫,这个我知道。”万氏第二次截断了她的声音,放下了抚额的手,提起帕子来掩着唇,轻声咳嗽了几下。

一旁的俞氏见状,小心地从旁边丫鬟的手里接过一只盖盅,双手奉上,柔声道:“老太太,喝口参汤吧。”

万氏低头就着俞氏的手把参汤喝了,复又拿帕子拭唇,语声益发充满疲惫:“阿蕊,我知道你与你奶嬷嬷自来亲近,这本无可厚非。只是,你又为何要闯到前头去?”

她的语声并不严厉,然看向薛蕊的眼神却极为冷淡:“你知道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又知道不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薛蕊的身子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声音低微了下去:“我……我知道的。”说着她便又抬起头,竭力分辩道:“可……可是奶嬷嬷烧得太厉害了,我求了外头的妈妈,只她们都说今儿没空。”

“她们没说错,今儿从早晨起直到方才,这府里的人手都不够用。”万氏的声音不见起伏,一如她冷若冰霜般的面庞:“纵然你住的地方偏了些,但吃穿用度这些上头,我自问并没亏你太多。”

说这话时,她伸出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向四处点了点:“你自己抬头瞧瞧,这家什、摆设、帐幔、被褥,哪一样差了你的?你来的时候就几身儿衣裳,身无一物,这些皆是叔祖母安排下来的,因怕你住不惯,我还把我自用的炭都拔了一半儿予你,你说说,我为的到底是什么?”

言至此,她的眼底忽地划过一抹极深的戾色,语声亦陡然拔高:“难道我为的就是叫你今儿当着客人的面,来打我的脸么?”

语声未了,她已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旁的俞氏忙上前替她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