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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08)

她心下急急转着念头,面上却现出又惊讶、又抱歉的神情来,一连串的客气话直往外冒:“哎呀呀,原来是陈三姑娘,奴婢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请姑娘恕罪。”

话说到此处,她忙自蹲身行礼,复又起身陪笑道:“今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没的竟冲撞了三姑娘您去,奴婢这厢……”

“罢了。”陈滢打断了她这段言不由衷的请罪,视线转向被那几个婆子押着的女子。

那女子显然已经力竭了,却犹在不住地挣扎着,全然不顾两条手臂已经被那几个婆子拧到了一个奇怪的位置。而乱发之下,她的一双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盯着陈滢,目中射出出近乎于疯狂的光芒。

“放开这位姑娘罢,再不放人,她的胳膊就该脱臼了。”陈滢看着江妈妈道,面上的神情十分平静:“或者我应该说,请你们放开这位招远县令家的姑娘——薛姑娘。”

江妈妈怔住了。

这平静的话语似在她的炸响了一道惊雷,炸得她有点回不过神。

万没想到,陈滢竟是一眼就看出了薛蕊的身份。

这才不过两句话的功夫,这位陈三姑娘是怎么瞧出来的?

便在她愣神的当儿,陈滢的语声已是再度响起,冷若寒泉,嵌入那漫天细碎的雨声之中:“依大楚律,无故殴击他人致伤者,笞三十,赎银五钱;以下犯上者,笞两百,不得赎。”

江妈妈看着陈滢,一时间竟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料到这位陈三姑娘很可能会管闲事,却不曾料到,对方管闲事的方法竟是这么的……新奇。

“如果江妈妈再不肯放人,我便要去府衙递状子了。”陈滢继续说道,直视着江妈妈的眼神平静得有点怕人:“只要状纸递到,忠勇伯夫人就必须过堂叙话,江妈妈是不是很希望事情走到那一步?”

只看江妈妈此时的反应,陈滢已经百分之百地肯定,那被押住的少女,正是薛蕊。

这个被乱匪坏掉名声的女子,如果被江妈妈等人押走,等待着她的,便只有一个结局。

陈滢的眸光渐渐变冷。

原本她还想着,等登州府裴恕事了,便派人去忠勇伯府别庄探探路,想法子把这姑娘救出来,可却未想,这姑娘竟出现在了女校的门口。

如此也好,倒还省得陈滢跑一趟了。

心下这般想着,陈滢凝目看向江妈妈。

江妈妈还是没说话。

此刻,她看向陈滢的眼神甚至有几分怔忡,显然仍旧没反应过来。

陈滢便也安静地站着,留出空白让对方思考。

依照陈滢的本意,以暴制暴才是更简单痛快的法子,但前提是,她必须具备强有力的善后手段,比如手握一支可能扯旗造(啊)反的强军,抑或是,她本身就掌握着极高的话语权。

然而,很遗憾,这两者她都不具备。

她既不是能够凭借武力打开新世界的女元帅,亦非站在权力顶点的女皇。

至少,在大楚朝目前的社会条件下,这种逆天的人物,是绝不可能存在的。

如今的大楚朝,就像是一片不适合新生植物成长的劣质土壤,而陈滢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去改善它,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让这片土地变得宜于成长起女将军、女元帅、女官员乃至于女皇。

这应该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在陈滢的有生之年,根本无法达成。

但是,陈滢相信,只要她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去走,让一代代女校的毕业生、一批批在庇护所里学会一技之长的女性,融入这个社会、融入大楚朝的各个阶层,那么,终有一天,她们会变成改善这片土壤的阳光、空气、水与养料,一点一点地完成从量变到质变的全过程。

这就是陈滢创立女校与庇护所的初衷。

第272章 围而不打

“陈三姑娘……说笑了。”江妈妈似是好不容易转过弯来,终是干笑着开了口。

那一刻,她咧开的嘴角不自然地两边拉扯着,嘴边的法令纹显得越发深刻:“陈三姑娘跟奴婢说什么大楚律什么的,奴婢可是半点儿都没听明白。这不过就是忠勇伯府的一点儿私事罢了,这律例定得再严,也不能管到别人后宅里头去罢?”

看得出,说这些话她是用了心思的,既没说明她殴打薛蕊是受了谁的指使,又没说明薛蕊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一切都以“隐私”带过。

略停了停,江妈妈又继续赔笑道:“陈三姑娘想是恼了奴婢等太吵,奴婢知罪。奴婢这就把人带走,再不扰了姑娘的雅兴。姑娘还请自去办自己的事便是,就别管咱们府里这些小事儿了。”

说着她便回过身,在转身的一瞬,她的面色立时沉了下去,寒着脸看向薛蕊,目中冷意森然:“你瞧瞧你,如今都成了什么样儿了?一个女孩子家,竟在这群大男人面前抛头露脸的,你还知不知羞?名声还要不要?分明是出乖露丑,你真当这是在出风头不成?”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将那竹批提起来,动作轻慢地在薛蕊的颊边拍了几下,凉凉地道:“什么阿物儿,叫我哪一只眼睛瞧得上。”

这字字句句,明着骂的是薛蕊,暗中所指是谁,却是叫人一听即明。

寻真与知实直气得脸都白了,寻真上前就要骂,陈滢却拉住她,向她摇了摇头,旋即回身,对郎廷玉一笑:“劳驾,郎将军,把这些人都拦下,不可走脱一个。”

“是。”郎廷玉早就瞧这个阴阳怪气的江妈妈不顺眼了,闻言大声应诺,随后喝道:“上!”

令出如山,这群侍卫立时虎步上前,迅速将这群仆妇家丁组成的队伍团团围住,就连站在圈外的两个家丁,也被郎廷玉拎小鸡似地一手一个,扔进了圈内。

这可是实打实的武者,个个身体强壮、精于武技,动起手来岂是这群豪门奴仆可比?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干,只站在那里,也已经瞧得人心里头打鼓了。

如今,这群如狠似虎的侍卫竟直冲了过来,那忠勇伯府的下人们俱皆吓得唇青面白、抖衣而颤,有几个胆小的丫鬟已经吓哭了。

“陈三姑娘,您……您这是在做什么?”江妈妈倒还有几分镇定,但此时亦是色变。

她再没想到,这位陈三姑娘居然还真敢拦人。

她不知道拦的是忠勇伯府的人么?

这样强行把人拦下,她就不怕得罪忠勇伯府?

诚然,江妈妈也没自大到认为忠勇伯府可以凌驾于国公府之上,但是,场面上总要过得去吧?

她还从没见过哪家贵女是这样行事的,面子里子一点儿不顾,说动手就动手,简直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是。

这般想着,江妈妈的心底忽然便生出了一丝悚然,眼前似是幻化出了万氏那张冷漠的脸。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此刻,见郎廷玉等人已经把人都拦下了,陈滢便转首对寻真道:“寻真,你去车上把笔墨都拿下来,我现写个状纸。”

语毕,她又遥遥地向郎廷玉一笑:“我很快就会把状纸写好,到时候还要请郎将军派两个人陪我去趟府衙,何时府衙差役来人,郎将军何时再把这里的人带去府衙。”她一面说话,一面便拿眼神示意了一下被围住的忠勇伯府等人。

围而不打,不强行抢人,尽量不动用武力,这并非陈滢心慈手软,而是她必须给薛蕊留条后路。

女校与庇护所的出现,就是要给如薛蕊这样的女子一个去处、一个归属。而如果强行把她们拉到全社会的对立面,那会把她们逼上死路,这有悖于陈滢办校的初衷。

在她看来,薛蕊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必定是她趁着什么机会自己跑出来的,很可能是来请求庇护所的庇护,陈滢自不会将人往外推。

但反过来说,忠勇伯府是薛蕊在济南唯一的亲人,纵使这亲人目前看来很可能要置其于不顾,可是,谁又能保证薛蕊最后不回到这些亲人的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