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222)

一个是元配之女,一个是续弦之女,这两个见了面儿,能有什么好事?

好奇归好奇,引火烧身却是没必要的,众女神色各异地跟在郭冰身后,很快便离开了。

陈清亦提步跟随她们往前走,走了两步却停住,回身看了陈滢一眼,迟疑地道:“三姐姐,我……”

“你去前头看花儿去罢,我稍后便来。”陈滢笑道。

沈氏今日没捞着出门儿的机会,许老夫人给她安排了个差事,将她绊住了,沈氏便将身边一个得力的妈妈——裘安家的——遣了过来,命其跟着陈清。

此刻见陈滢这般说,那裘安家的忙赔笑道:“三姑娘且去忙着,奴婢会好生陪着五姑娘的。”

二房如今正是焦头烂额,国公府表面看来一切如常,实际上却是众人都在观望,就看陈劭还能不能起复。

此等前提下,三房自然不愿意往二房身边靠,能远则远,今见陈滢突然要单独去见那什么郭家大姑娘,裘安家的更不会让陈清淌这趟浑水。

谁不知那郭大姑娘来历古怪?这兴济伯府的水也深着呢,他们三房瞧瞧热闹就好,旁的很不必多管。

一时陈清与裘安家的皆去了,随在陈滢身侧的罗妈妈便皱起了眉,压着声音道:“这起子捧高踩低的东西,姑娘别与她们一般见识。”

话虽这般说,可她这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二老爷回来的头几天,二房上下人人欢喜,以为终于把这个主心骨儿给盼回来了。

可是,陈劭这个主心骨儿,却失掉了八年的记忆。

纵使不通政事,罗妈妈却也知晓,这行踪不明的八年,会成为陈劭起复的最大阻力。

谁会起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继续为官?

话说得难听点儿,万一这八年里头他作奸犯科,过后被人挖出来了,那些推举他复职的上官,岂不要跟着倒霉?

陈劭如今的境遇,比那些投靠无门的举子还要艰难百倍,往后仕路如何,委实难料得很。

罗妈妈的面上布满愁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陈滢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安慰地道:“妈妈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罗妈妈强笑了一下,道:“姑娘别管奴婢了,您自己把心放宽了才好。”

陈滢轻轻地“嗯”了一声,并未接话。

这些安慰之语,她每天都要对李氏说上好几遍,而无论是说者还是听者,其实心里都很清楚,二房将来的路,怕是并不好走。

陈滢怔忡地立在原地,心思有些恍惚。

直到现在,她都不太能准确描述出对陈劭的感情。

她对这个父亲的记忆,还停留在八年之前,而那时的陈劭,与陈滢也并不算多么亲近。

他是个标准的工作狂,除了每天早上能见上子女们一面外,他几乎都不怎么回后院儿,指点陈浚功课的时候,也往往是在外书房。

陈滢曾一度以为他在外头有人,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陈劭就是一个专注于事业心的人,他极少出门应酬,也从不拈花惹草,生活规律得如同钟摆,就连休沐在家时也皆在处理公务。

他所在的工部,本就不是什么闲散衙门,如果想要认真工作,那手头上的事情是永远也忙不完的,光是全国的水利工程就足够整个工部的人忙活好几年。

有一个这样的父亲,陈滢其实是感激的。

陈劭是庶子,出人头地并不容易。纵使许老夫人是个很好的嫡母,可陈劭所得到的一切,也比常人要多付出几倍的努力。

陈滢知道,父亲之所以如此拼命地工作,无非是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其最终目的,应该还是为了家人并子女。

得父如此,陈滢深感幸运。

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种感激,却只存在于理智的层面,而她与陈劭的父女之情,其实却并不亲厚。

亲情是需要维系与呵护的,如果有一方始终缺席,感情就很难升温。

自回到京城后,陈滢一直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步伐、修正态度,尽一切可能去理解与配合陈劭,以期与他形成良好的父女关系。

只是,陈劭回来后第三日便被召进皇宫,在太医院里整整住了半个月,其后虽回到了府中,但因要遵医嘱静养,陈滢见他一面也很不容易。

如此一来,陈滢的种种努力,收效甚微。

第290章 竹风细语

立在花园的门边儿,陈滢无声地吐纳了几息,将纷乱的思绪暂置一旁。

与家人间亲情的培养,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细水长流才是根本。

她相信,假以时日,这个终于完整了的家,总会恢复原状。

至少她会为此而努力。

陈滢这般想着,复又抬起头,凝目望向远处的竹林。

郭婉与郭媛仍在说着话儿,从郭婉的表情看来,似乎谈话还是正常的。

忖度了片刻后,陈滢便提起裙角,径往竹林方向行去。

而几乎与此同时,郭婉与郭媛的对话,也已经接近尾声。

“……总之,别以为你回来了,就能得着什么好处,我告诉你,你不过就是白担个名头儿罢了,骨子里的东西,那是变不了的。”郭媛淡淡地看着她所谓的大姐姐,声音冷得如同寒夜里刮过的风。

这个一直隐居在外长姊,是长久以来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本以为眼不见、心不烦,这根刺总会慢慢消弥。可如今,这根刺突然就冒了出来,明晃晃地,仿佛在向所有人展现着她的存在。

真希望手里有把刀,把这根刺连根儿剜起。

郭婉恨恨想道,阴鸷的眸光睨向郭婉。

因身量儿本就高些,当她这样看着人时,便有种极强的压迫感,仿若眼前一切,皆不过是她足底尘埃,

郭婉却是恍若未见。

她微垂臻首,纤白的手指屈成兰花,抚过腰畔禁步上的丝绦,浅笑道:“县主说笑了。这伯府就是我的家,我回我自己的家,难不成也不行么?这家里该我得的,自然便是我的,祖母断不会委屈了我去,又哪里来的什么好处不好处一说?”

短短一席话,头角峥嵘,半字不让。

一如她方才言语间展现的强硬

郭媛面色一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蓦地“吃吃”笑出声来。

“你倒是嘴硬得很。”她一双眼睛从上到下刮了郭婉一遍,神情轻慢,似在打量玩物,啧啧连声:“若这般瞧来,你这模样倒真是生得好,听说是像足了你那商家出身的亡母,怪道当年能攀上伯府呢。”

她似若叹息地摇头笑着,颊边梨涡隐现,复又将一根染了丹蔻的手指点向下颌,歪着脑袋端详着她名义上的长姊,一脸地意味深长。

“我说我的好姐姐,你这命可真是苦,与你那亡母倒是一对儿亲亲好母女。说起来,你那死鬼夫君也是没福得很,怎么就能把你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给丢下了去?他也真舍得呢。”她放肆地笑了起来,明艳的脸上尽是得意。

“县主见识广博,连别人夫妻房中事也了若指掌,当真叫人钦佩。”郭婉笑意如常,只是那眼底不含温度,一如她微凉的语气:“素常听人说,长公主殿下乃天下第一等尊贵的人儿,如今见了县主,我才知道……”

“大胆!”郭媛面色陡地一厉,断然喝止了她,铁青的脸上似罩了一层寒霜,冷声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商户贱门之女,就凭你也敢指摘我母亲?我看你……”

“死者为大,这道理莫非县主不明白?”没容她说完,郭婉便打断了她,弯起的唇角含了一丝极浓的讥嘲,抬起头来直视于她,毫不退缩:

“县主言及先慈,我自然难免由此及彼,原样奉还。县主时不时喝人大胆,却不知县主有没有发现,您连亡者都要拿来说道,实是胆大包天,您就不怕半夜作噩梦么?”

语至末梢,声音转低,幽沉如若耳语,竟有几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