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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52)

只是,这皇城开门与否,和庄伯彦有什么关系?

再者说,这五城兵马司巡夜的军卒,对这些恐怕也只是一知半解,庄伯彦问他们也没意义啊。

陈滢敛眉思索,试图厘清庄伯彦举动背后的含义。

冯妈妈见状,转首望了望外头的天色,便悄步上前,将那案上点着的蜡烛吹熄了,退出门外,见唐妈妈守在门外,便与她一同,把门房左近的灯笼收起来。

天光已然大亮,这些火烛白燃着,倒跟办丧事似地,很不吉利。

二人收拾妥当,冯妈妈又取出备好的干净茶盅,唐妈妈叫来郑寿一家,命他们打扫院落,去灶下烧热水等等,一应收拾起来。

陈滢并不知外间情景,仍旧沉浸在思绪中,直到东窗绽出红光,她才蓦地醒过神。

天亮了。

她提步走出小室,望向门外微蓝的、清透的天空。

今儿应该又是个大晴天。

然而,她的心中却布满了阴霾。

她怔忡立在廊下,仰首天际,远处市声隐隐,近处悄语切切,一切离她皆远,却又似触手可及。

蓦地,一阵脚步声急,如疾雨响雷,惊破寂静。

那是从院外而来的,靴声杂着铁器摩擦甲衣之声,来者甚众。

陈滢转过眼眸。

朝阳如金缕,镂刻出兽头滴水檐鲜明的轮廓,檐下青石扫下几束金光,光芒中细尘轻颤,如疾风搅动的碎雪。

守门的兵卒忽地挺直身板,单手扶刀,背向院门,肃声敛息。

纵使看不见他们的脸,单看背影,亦是肃杀。

冯妈妈停了手中活计,吃惊地望向院门,郑家四口或惊觉、或茫然,院中的井井有条被飞快打破。

“哗啦”,两个守门兵卒忽地推开大门,笔直分列门旁,十余名铁甲长刀的侍卫,拱卫着高高矮矮数个身影,大步进得院中。

陈滢的视线,第一时间停落在了最高挑的那道身影上。

裴恕。

他怎么来了?

她的眸光再往旁移,铁甲侍卫腰畔的铜牌,亮锃锃地,迎着金阳刺进眼眸。

陈滢浑身的血,一下子被寒冷浸透。

禁军腰牌!

这不是普通的宫廷侍卫,而是守卫皇城真正的禁军精锐。

这宗杀人案,与皇城有何关联?

陈滢往前踏了一步。

“退后!”人群中爆出一声低喝。

“豁啷”数声,长刀出鞘,十余道冷厉视线袭来,冯妈妈吓得一个激灵,忙上前拉过陈滢。

裴恕陡然转首,高高的眉骨压出两道阴影,面色冷厉:“都收起来,自己人。”

众官兵还刀入鞘,然而,看向陈滢等人的神情,仍旧极是肃杀。

“进去搜。”一高壮男子喝道,看去似是禁军首领。

众人齐声应诺,分出一队人马进得内院,很快地,内院传又传来一阵骚乱,数息之后,重归安静。

第328章 团哥儿呢

裴恕迈开长腿,行至陈滢身前,目色柔和,垂首望她。

朝阳正从她的背后升起,她细细的发丝上镀了一层金芒,温暖明媚,如含露迎风的春草。

他不说话,就这样望她,面上有些微的一点点温情。

而后,他忽地启唇。

然而,清醇若酒的声线,却不曾如期出现。

他飞快地比了几个口型。

他相信她能看懂。

陈滢半仰着头。

迎光看时,他的鼻骨尤为高挺,鼻翼紧窄,若奇险陡峭的峰。

她的视线顺着他的鼻骨上移,他的眉眼映在淡金的光里,半透明的眼珠,琥珀一样。

她望住他的眼睛。

淡透的瞳孔深处,她看见了缩小了的自己。

那个自己,正在向他点头。

下颌以轻微的幅度上下移动着,颊边好似还余着一缕笑。

“嗯咳”,背后传来响亮的咳嗽,如芒在背的视线刮过来,扫起裴恕半身的鸡皮疙瘩。

“陈三姑娘好走。”他趁势转身,斜过一侧唇角,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剑柄上弹了个响蹦儿:“伤风感冒,趁早吃药。”

流里流气的话音,再醇美的音线也要打上折扣。

咳嗽和刮眼神的是同一个人,年约四旬、白面微须、仪容修洁,双目顾盼神飞,却有一身极重的煞气。

那是长年处理刑事案件的人才会有的气息。

陈滢记下了这张脸,以及那人身上浓重的煞气。

“郎廷玉,送陈三姑娘回府。”裴恕语声再响。

若醇酒里撩起的剑,带起一串冰冷的酒滴,落在耳畔,凛然锋利。

那白面男子抖了抖衣袖,冷冷地看他,没说话。

郎廷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叉手应是。

陈滢向裴恕屈了屈膝,回身从冯妈妈手中拿过弓箭与箭袋,负在身上,提步向前。

郎廷玉飞跑上前引路,冯、唐二人紧紧相随,一行人步出院门儿。

门外还有两队禁军,分别守在巷子两头,郎廷玉晃晃腰牌,他们立时放行。

难怪裴恕要让他送。

由此处回国公府,正是那几条杂巷,住户皆是各府仆役。

许老夫人当初特意选定此处安置周家“姐弟”,为的是安李氏的心,表明一种态度。殊不知,这特殊的地理位置,亦给了罪恶可乘之机。

走出禁军守卫的巷弄,喧嚣声扑面而来。

天时尚早,挤挤挨挨的小院里升起炊烟,洗漱声与说话声被晨风吹得四散,饭菜的香气、油锅烹炒的味道、干柴点燃的焦味,还有笑声与骂声,合成人间烟火。

陈滢慢下脚步,渐自站定,水一般干净的眸子,冷光湛湛,静若秋空。

乔小弟!

裴恕刚才比的口型,正是这三个字。

陈滢的手心一片汗湿。

她紧紧扣牢腰畔箭袋,箭羽扫过掌心,凉且滑,毛毛地似扫上她的心。

那一刻,“周柱儿”的脸浮上来,细皮嫩肉、白白净净。

乔小弟,正是乔修容唯一的血亲,刺驾案前便已失踪。

原来,“周柱儿”,就是乔小弟。

不合常理的易容,以及庄伯彦的惊愕、狂喜、不敢置信,还有他临行深深的一瞥,这一切,终有答案。

陈滢闭上眼,摇了一下头。

朝阳扑上头脸,热烘烘地,烤灼着它能够触及的一切。

可陈滢知道,她必须冷却。

让整颗心、整个大脑,如同被西伯利亚寒流袭卷的大地,如同被浸泡于海底两万米的暗礁。

冷静下来,思索这其中利害,或许,还要加快速度,提前截取一部分消息。

乔小弟伪装成周柱儿,与一个自称周九娘、不明身份的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认陈劭为亲。

紫绮到底落入了怎样的圈套?

或者不如说,是陈劭与李氏,乃至于整个国公府,是否皆在局中?

陈滢张开双眸,清澈的眼瞳划过流溪般的光,剔透明亮,有若星辰。

她转首向郎廷玉一笑。

“郎将军,我想请您替我给小侯爷传句话。”她说道。

郎廷玉叉手:“三姑娘想说什么?”

陈滢转开眸子,眯眼看向东边的天空。

屋脊上卧着一片光,流转着、跃动着,如蛰伏的金龙,即将跃上苍莽长天。

一道干净的声线,嵌进了这片光影中:

“请郎将军替我问问小侯爷,团哥儿是不是失踪了?”

…………………………

“啪”,成国公府正气堂,国公爷陈辅狠狠砸碎一只瓷盏,铁青着脸转首一扫,案上笔墨“扑落落”掉了满地,半砚的墨在墙上溅了一溜墨点儿。

“他怎么不死在外头?!”陈辅五指簸张,手背青筋扭动如小蛇,一如他扭曲的脸:“他要是死了,我给他烧高香!烧一百炷高香!”

骂完了,气犹未竭,转身“呛啷”拔下壁上铁剑,重重击向大案。

“砰”,尺许厚的沉香木案,生生劈出一道白印,如墨玉裂璧、玄珠横沟,丑陋而又短促,无端地生出几分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