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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63)

“杀人又非演练,彼时情景瞬息万变,哪得像你这般,大家排排站好,无一步多余?”他嘲讽地勾起唇,冷眼看向陈滢:

“人犯既存了杀人之心,自有其谋划,身矮又如何?拿东西垫一垫不就得了?再者说,谁又保证乔小弟是站着被刺?若他不小心滑倒,以人犯之力,捅出这几处刀伤,似乎也不难罢。”

“曹大人的意见,十分中肯。”陈滢不驳他,竟还点头认同:“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按照曹大人所说,把这两种情况皆演练一遍。仍旧请这位吏员扮演紫绮。”

陈滢回至小漆案旁,与一名差役低语两句,那差役匆匆去了,不多时,四名内侍打扮的男子,踏进公堂。

“有劳孙大监。”陈滢向当先那人敛衽。

一见此人,堂上三位主审观,各自动容。

那孙大监不是旁人,正是建章宫二等管事——孙朝礼。

陈滢面色如常,笑称:“陛下着孙大监并领三名小监,监督民女调查取证全过程。因人手有限,民女斗胆,请他几位帮忙演示。”

此事众人早有耳闻,见陈滢竟真请出内侍来,赵无咎不屑一顾,曹、徐二人垂目不语。

孙朝礼回了一礼,领三小监碎步上前,于四扇屏风外,插烛似地拜下:“奴婢等见过陛下。”

“起。”屏风后低低一语,再无多言,贺顺安随后出现,尖声道:“陛下着你等好生做事。”

孙朝礼恭应了,弯腰退至堂下,向陈滢露出笑来:“耽误了陈大姑娘的大事儿,杂家跟您告个罪。”

陈滢自不会怪罪于他,寒暄两句,切入正题:“如今要请孙大监呈出证物,并向三位大人做说明。”

孙朝礼陪笑揖手,转向堂前,肃下脸来:“启禀三位大人,奴婢等这三日来随陈大姑娘四处寻访,又做了许多验证,现将乔小弟身死时两种情景,演示于众。”

他转身挥手,三名小监去得堂外,又提又抬,竟拿来数件家具。

“我们先假设第一种情形:紫绮以物垫脚、拔高身形,刺死了乔小弟。”陈滢以解说员的语气道,逐一指向堂前家具:“乔小弟屋中可供垫脚之物,共三种:脚踏、圆椅、扶手椅。”

孙朝礼亦道:“奴婢等已经称量过,这三件家具与乔小弟屋中家具之高矮、大小、重量,皆是相同,形制亦相同。”

他弯了弯腰,退后数步,让出位置来,陈滢便又请那瘦小胥吏上前,让他依次站在脚踏、圆凳与扶手椅,垫高身形,再以尖木刺攻击“乔小弟二号”。

第342章 亲自演示

演示过程并不长,但却险象环生。

脚踏倒还好些,那胥吏至少能站稳,但正手发力还是很难,无法达成原伤势,若反手执刀,就更差得远了。

至于圆凳与扶手椅,前者站上去就晃,莫说拿刀刺人了,稳住身形都不易,那胥吏几次三番跌下来,若非有小监扶着,怕要摔得不轻。

而扶手椅则又太高,胥吏站直身子,比“乔小弟二号”高出半个多人,必须俯身或半蹲,才能刺中后背标记,而这两种姿势,很不易保持平衡,发力时更是不稳。

这瘦小胥吏此时已然明悟,不再反手拿刀,皆取正手,而一旦正手,发力则艰,半晌刺不中,又或者刺中了,却不能深入。

这一番折腾,瘦小胥吏直是满头大汗,待陈滢叫停,他才抹着汗跳下来,气喘吁吁地将木刺交还。

“辛苦你了。”陈滢含笑道,请他下去歇着,转向堂前,敛容道:“曹大人说的第一种情形,民女在孙大监的协助下已然演示完毕,诸位想亦看清了。”

她自袖中取出布套,套在尖木刺上,虚虚点向“乔小弟二号”的身前,那上头有不少小窟窿:“方才这名吏员共刺二十一刀,而纸人胸前伤口却无一与原伤吻和,几位大人若不信,可下来细数。”

这话托大得很,但当众演示,有目共睹,谁也不能说她作假。再者说,孙朝礼还站在一旁呢。这个见证,分量可不轻。

徐元鲁淡淡点头,未曾说话,赵无咎倒应了声“本官无异议”,曹子廉则面如铁板,纹风不动。

陈滢也不多说,转向孙朝礼,道声“有劳”,孙朝礼揖手应了,招手唤过一名小监。

众人错眼看去,见这小监不知何时竟换了身行头,身被长衫、脚踏竹屐,最奇者在他的后背,鼓鼓囊囊地,也不知揣了些什么。

“民女现有证物呈堂,请几位大人过目。”陈滢回至小漆案前,捧过来一只布袋,戴上手套,自袋中取出一套血迹斑斑的衣物。

“这是乔小弟死时所穿衣物,计有外衫一件、束口袴(古代的裤子)一件、竹屐一双。”她向孙朝礼躬身:“多谢孙大监,帮民女从殓所借来这些。”

孙朝礼揖手还礼,复又向上团团一揖:“这是奴婢亲去殓所借来的,确系乔小弟身死时所着衣物,验证无误。”

凡事有他说明,众人自不会置疑,就连曹子廉也只阴鸷着眸子,只看不说。

陈滢再谢了孙朝礼一声,当先提起那件带血披衫,展示给堂前三位主审官:“大人们请看,这件披衫尽染血迹,后背处最多,往下则渐稀。”

她执起木棍,沿后背破损且血迹最浓处向下指,直至披衫下摆,道:“这是血迹流淌的轨迹。”

小心放下披衫,她又拿起束口袴与竹屐,再度展示:“再请看这两件衣物,其上亦有血迹,虽不及披衫上多,但亦斑斑在目。”她又特意点出竹屐:“尤其是竹屐后跟,血迹犹深。”

“呈上来。”徐元鲁蓦然抬起眼皮,沉声说了一句。

立时有吏员捧托盘而来,陈滢将竹屐并束口袴置上,吏员再送去堂前,第一个就呈给了赵无咎。

“唔,确有血迹。”他细细看后,便轻抚颌下短髯点头:“竹色本就深,血染其上,颇为不显,需得就近观之。”

待几人传看完毕,小吏捧屐返回,陈滢将之归于袋中,道:“现在,民女就来演示曹大人所说的第二种可能,即乔小弟先行摔倒,紫绮趁其倒地,刺死了他。”

话音落地,那换装的小监就地一爬,竟俯卧在了地上。

众人这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地上竟铺了一张颇大的青毡,这小监就爬在青毡之上。

“这个演示会有些杂乱,需先垫上青毡,以免污了公堂。”说话的是孙朝礼。

他走到那倒地小监身前,蓦地抬手,亮出手中之物,却是把铁尺子。

“这个演示,不论刀势走向,只请诸位注意血迹。”陈滢语罢,向孙朝礼点点头。

孙朝礼拿起铁尺,走到那小监面前,蓦地俯身刺下。

“噗、噗、噗”,数声连响,小监后背陡然飚出大股“鲜血”,须臾便将那青毡染成血色。

堂下立时传来一阵低呼。

这阵仗确实有些吓人,更兼出奇不意,诸吏役尽皆看得呆了,有几个胆小的,已然面色发白。

“大家放心,这只是些红色的颜料而已,并非真的血。”陈滢及时解释道。

孙朝礼刺完五下,在青毡上寻块干净处将铁尺擦净,归拢袖中,复又转身向上行礼:“奴婢斗胆,叫几位大人受惊了。”

徐、曹二人惯见此等场面,皆面不改色,徐元鲁还朝孙朝礼点点头:“孙大监辛苦。”

赵无咎倒是鲜少接触刑名之事,他倒也不是怕,只是略不自在些,在座位上挪动几下,面色倒还如常。

“这演示需要等上一会儿,民女请三位大人少待。”陈滢说道。

众皆默然,片刻后,徐元鲁蓦地抬眼,目若寒芒:“既此时空闲,本官倒有一个疑问,要请陈大姑娘解惑。”

陈滢微微躬身:“请徐大人说来。”

“陈大姑娘此前的演示,本官以为,尚有偏颇。”徐元鲁拿起案上卷宗翻了翻,神情淡然:“陈大姑娘是不是忘记了,乔小弟的颈部有勒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