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285)

“陈大姑娘如果有事,自去忙便是,不用陪着我了。”陈滢闻音知雅,识趣地道。

陈漌神情一滞,忙又笑:“我倒也没等人,就是瞧见那边有几个朋友。”

她的朋友多得很,随手一指,就是几个,也不知是在说谁。

陈滢自不会深究,笑道:“既是遇见熟人,自要去说说话的。”

陈漌倒有些不好意思,略站片刻,终究还是要去的,柔声道:“那我先去了,咱们席上见。”

走了两步,终是不放心,又回身婉劝:“阿滢也别总一个人呆着,叫我瞧着怪不落忍的。这里这么些人呢,总有你的旧识,你便去说说话也好,再不然找些乐子玩玩儿,莫总这般不合群,这起子人嘴可坏着,背后议论起人来,促狭得紧。”

陈滢笑了起来,连连朝外挥手:“罢了,你快去忙你的吧,别管我了。”

陈漌这才离开。

见她走远了,陈滢环视左右,思忖片刻,转身就往回走。

“咦,姑娘不去赏赏景儿么?”寻真惊讶地张大眼睛,跟在她身后道:“才从那小花圃出来,怎么这就又回去了?”

知实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偏你问得多。姑娘要做什么就做什么,难不成还得与你桩桩件件分说清楚?”

被她抢白了,寻真大是委屈,瘪嘴道:“是罗妈妈叮嘱下来的,说姑娘要多走动走动,莫冷落了京中这些高门贵眷。”

陈滢展颜一笑:“我知道罗妈妈是好心。不过,我志不在此,所以没必要应付这些。”

说罢,她便抬头看天。

天空碧蓝,云朵似大块的汉白玉,雕出各种形状。

“天气这么好,用来与人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太浪费了。”她道,轻轻吸了口气。

干燥的、带着些焦味的气息,是阳光曝晒过的草叶的味道,清新、温暖、和煦。

那一刻,陈滢心中盛满莫名的欢喜,一时兴起,折下朵小雏菊,转身就别在了寻真髻上:“好了,你也别委屈了,戴朵好看的花儿,笑一个给我瞧瞧。”

她歪着头,清瞳洁净如碧空,寻真忍不住露出笑来,两个小虎牙闪闪发亮,倒有几分傻气。

知实也笑了,索性再折几朵花儿,拿草茎编了,径套在寻真的丫髻上,眯眼笑道:“这样才好看哪,这花环儿倒比彩带漂亮。”

主仆几个干脆便做了摧花客,回至小花圃,将就中野花、家花采下几把。知实手巧,编了簪发的花环,又做了几束插襟,陈滢的裙带上也坠了一束,淡紫的花瓣儿,娇黄芯子,格外好看。

陈滢拈起衣带,轻嗅花香。

野泼泼的香气,像细尘撒在风中,嗅到了,就砺着人的鼻端,辛辣而凛冽。

比起所谓的应酬,还是这花香、这毫无心机的玩耍更宜人,虽然幼稚了点,也总好过和不相干的人虚与伪蛇。

玩闹一番,便也到了宴会之时,地点便在水阁旁的大花厅。陈滢早早便去了,挑了最偏的一桌儿坐下,远离郭媛、谢家姐妹、永成伯府女眷等重灾区,不去看许氏并陈漌惊讶的目光,顾自坐得笔直。

不多时,客人们陆续就坐,陈滢立时成为整桌焦点,一溜儿编修、修撰、经历家的女眷,不无拿眼瞧她。

华夏习俗,坐次向来重要,大楚朝的宴会亦如是。虽然从无人明说,但大家心照不宣,什么品级坐哪里,绝不会乱。

陈滢却成了异类。

不去三、四品官员家眷席上坐席,却偏与一干低等官员女眷同桌,一时间,无数视线扫来,探照灯似地,但凡定力差些,这时候怕要无地自容。

陈滢却毫不在意,顾盼自如。

眼神终究杀不死人,被人多看几眼也没什么。

第371章 不如瞧瞧

只是,陈滢主意再坚,却架不住这是在别人家里,这等胡乱安座儿的情形,主人家自不能干看着。

不一时,顾楠便走来,笑眯眯去拉陈滢:“罢了罢了,是我输了,你竟真就坐下来,一时我把彩头予你。”又向众人笑:“我和阿滢打赌闹着玩儿来着,不想她竟这么不肯认输,还真就坐了下来。”

三言两语化解尴尬,将陈滢之举,作小女儿家怡情之戏。

一桌人都露出“虽然我知道你在胡扯,但看在扯得好有道理的份上,我就相信一回”的表情,动作不一地点着头。

陈滢却是打定了主意,决不坐去前头,因而夺手道:“我都已然坐下了,就别再挪了,总归这桌面儿宽,怎么着也坐得下的,你也别忙了,快坐回去罢。”

顾楠的力气哪里及她,手腕一麻,陈滢已然重又落坐,坐下后,便古怪地笑看她不语。

顾楠不免暗自叫苦,遥向母亲杜氏递眼色。

这位陈滢姑娘委实不是普通角色,她自忖应付不来。

杜氏坐在首席,遥遥接受到女儿求助的眼神,将帕子掩了唇,轻咳一声,动作极微地向女儿摇了下头,又将视线往左首一掠。

顾楠顺势望去,正撞见郭媛那张阴沉的脸。

顾楠心头突地一跳。

她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郭媛与陈滢结下的仇可不小,若两下里撞在一处,万一生出事来,反为不美。

“还是阿滢疼我,知道我今日实是累了。”顾楠脑子转得飞快,口中说话,手也亲昵地搭在陈滢肩上:“既然妹妹如此体恤姐姐,那姐姐就却之不恭了。你且在此处安坐,等会儿开了席,我找你吃酒。”

陈滢笑称是,顾楠亦笑盈盈地去了。聚在陈滢身上的视线,此时亦多移开。

主人家都不管,旁人自无话可说。

很快便开了宴,这一点风波迅速平息,接下来的宴席诸事平顺,再没出什么幺蛾子。

待宴罢,镇远侯世子夫人杜氏便笑着招呼客人:“前头备了班小戏,就在水边桂树林里,那晚黄还开着呢,就着花香听戏,再有趣儿不过。再,那一头敞轩还有说书的,诸位只管玩儿个尽兴。”

除这两处之外,镇远侯府还备了射覆、猜枚、行令等等之用物,花筹竹签就有十来筒,想吃酒的、想博戏的,尽可各自随意。

众女眷就此散开,陈滢亦随人流而行,临离开前,不经意回首,却见陈漌仍旧立在花厅里,正拉着许氏说话。

她也只瞧了一眼,自去不提。

却说陈漌,此际正悄悄向许氏央告:“娘,女儿想歇歇。方才席上多吃了两杯,这时候心头作烧,听戏也太闷人了,我去外头走走罢。”

许氏倒吃一惊,忙看她的脸,又去摸她额角,满面皆是心疼:“我的儿,我就说叫你慢着些,那劝酒的话你听听就罢,何苦当真?如今你可怎么着了?头昏不昏?心头可作呕?要不我叫人拿解酒丸予你?”

陈漌笑着摇头,意态娇懒:“那酒又不上头,怎么会晕呢?就是方才喝得急了些,走一走就好了。”

语罢,将手悄指着前方众人,眉心轻蹙:“这么些人瞧着呢,女儿不想叫人笑话了去。”

许氏微怔,旋即叹了口气,抬手替她理着鬓发,语声低柔:“娘懂你的意思了,既如此,那你便去散散。”说着转首就要唤人。

“娘,别叫太多人跟着。”陈漌忙扯她的衣袖,眉间拢一抹清愁,低低道:“女儿就想自己静一静,人多了,絮烦得紧。”

见她神情黯然,许氏心头钝痛,自责不已。

陈漌的婚事一波三折,说来皆是她这个当娘的错儿,女儿何辜,要受这些委屈?

“罢了,都依你,便叫彩绢、彩缕跟着便是。”她语声更柔,应下女儿小小的请求,又转向两个婢女,肃容叮嘱:“你们好生陪着姑娘,若有事,即刻来报。”

彩绢二人俱应是,许氏又柔声安慰陈漌几句,那厢杜氏已使人来催,她不好再耽搁,领着人去了。

陈漌立在道旁,眼见得许氏一行走得没了影儿,方微吁口气,提起帕子轻拭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