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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88)

所幸,此院正房乃五开间儿,屏风后便是耳室,耳室门前锦帘低垂,静若平湖,偶被凉风拂出细纹。

陈漌已无思考余地,硬着头皮行至门前。

那一刹儿,诸般微甜心绪、柔情向往,尽被冷与恨抹去,还有深深余悸。

怪不得她叫人打听消息,得来竟如此容易;

怪不得这一路潜行,处处皆无阻碍;

怪不得今日长公主并附马,尽皆未至。

她喉头一阵发苦,直漫心尖。

连长公主夫妇都未露面,尊贵的太子殿下,又如何会来?

而她一路顺利,也根本不是提前打点所致。

分明便是有人将计就计,推她入死局。

陈漌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苍凉。

她还真是被人算计得死死的。

可笑就在前一刻,她还满心憧憬,以为谋划得逞,谁知身后早有黄雀。

而至为可笑的是,她一心捕获的那只蝉,根本未入毂中。

陈漌立在耳室前,停步不前。

锦帘在望,可她伸出去的手,却在迟疑。

锦幕之后,是否又是一场算计?

陈漌鼻尖冒汗,额发粘在鬓边,鸦青发线、雪白肌肤,如白玉描出墨线,美丽至妖冶。

蓦地,身后鼾声忽止,衣物窸窣声响起,似榻上人正要起身。

陈漌心头重跳,眼前冒起金星。

她惶惶扶住门框,不再犹疑,轻掀锦帘、慢提步履,探首朝屋中窥视。

房间光线十分昏暗,碧纱窗紧紧拢住,沿墙面儿垂下几重纱帷,胭脂紫绣仙鹤祥云纹,鹤舞云飞、遮蔽天光,陈漌极目细看,亦只勉强看出几案大致形状。

身后响动渐微,粗重的鼻息声重又响起,那人似又睡去。

陈漌张目往室内细看,蓦地眼前一亮。

耳室尽处,隐约现出门扉的轮廓。

有救了!

她当即掀帘,不待帘幕在身后合拢,已提步向前。

“陈大姑娘走得好快。”轻且凉的语声,如一记惊雷,骤然炸响。

陈漌大惊失色,脚步陡停,心脏一阵紧缩。

还是中计了!

窗帷前,鬼魅般现出一道人影。

“呵呵,姑娘莫怕,我不是来坏您的事儿的。”那人轻笑道,往前踏了一步。

陈漌忙退后,心头狂跳,喉头又紧又干:“你……你是何人?何以至此?为何藏头露尾?”

那人再踏半步,身形终现于幽微光影,却是个垂髫小鬟,看身量也就十岁左右,梳双丫髻、着青布裙,做最寻常女仆打扮,扔人堆里怕再也找不着。

陈漌又去细看她的脸。

只此际,日已微斜,阳光被细棱格儿窗扇隔成几束,落下斑斑印迹。那小鬟的脸也被光影切割,黑一块、白一块,模糊难辨。

“你到底是谁?”陈漌瞳孔微缩,冷汗早湿重衣。

若说这小鬟凑巧至此,她怎么也不会信,对方可是张口就唤她“陈大姑娘”。

一念及此,陈漌又飞快道:“我可不是什么陈大姑娘,你认错人了。”

“陈大姑娘真会说笑,您就不怕永成侯爷骂您不肖么?”那小鬟笃定至极,言辞更是从容。

“我说过了,你认错人了。”陈漌浑身冷汗纷披,咬死了不松口,又厉色质问:“你到底是何人?”

那小鬟不答,身形微侧,似在倾听。

西次间传来比方才更响亮的鼾声,那醉酒男子显已睡熟。

陈漌的一颗心往下落了落。

那人醉死榻间,少一副耳目,自是好事。只是,这小鬟来得古怪,比那醉酒之人更叫她不安。

“婢子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屋中的情形若被人撞见,陈大姑娘这一生的清名可就……啧啧啧!”那小鬟啧声连连,不再往下说,然一字一句却如针尖,利且狠锐,直扎得陈漌几乎站不稳。

她贝齿紧扣唇瓣,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你……你到底想要如何?”她竭力让声音显得沉肃,心底却阵阵发虚。

她很怕。

非常地怕。

怕这小鬟尖叫出声,惊来众人,更怕她转身就跑,到处张扬,最怕的是,众目睽睽之下,她身背污名、百口莫辩,死也难以洗净。

若名声尽毁,就算有爹娘宠爱,她这一生,也再无出头之日。

那一刻,她忽地怀念起过往岁月,那些平素她根本瞧不上眼的无聊光阴,此际想来,竟叫她格外留恋。

“婢子都说了,姑娘不用怕,婢子绝不会叫破,更不会告诉旁人。”那小鬟笑道,细如鸡爪的指尖,缠一角衣带,似甚有闲情。

她越是如此,陈漌心里就越慌,整颗心像掉入冰洞,落不到底。

第375章 自误误人

“我家主子叫婢子转告姑娘三句话,姑娘且听好了。”那小鬟不紧不慢道,面上浮起一笑。

黑白光影间,这笑意也被切割成片,像破碎的镜面,人映其中,越显诡异。

陈漌止不住打个寒战。

这小鬟,到底是人是鬼?

“呵呵。”那小鬟笑两声,向地面指了指:“陈大姑娘莫怕,您瞧,婢子可是有影子的呢,可见婢子是人,不是鬼。”

陈漌下意识看去,果见砖地上映一道虚影,在棱窗格儿里晃动着,也不知是外头映进来,还是里头照出去。

她不由头皮发麻,牙齿竟“格格”作响。

不看还好,越看就越是瘆人。

“陈大姑娘挺大个人了,有胆子算计那么尊贵的主儿,怎生见了婢子,却又怕成这样?”那小鬟似无奈,浅浅一叹,又往前踏半步,整张脸陷入暗影,越发模糊。

“我家主子的第一句话是:姑娘的那位心上人,三天前就悄然已离京,大婚当日才得反转。”

语声方停,陈漌已是面若死灰。

太子殿下居然三日前就离京了。

这一局,她实是输得一败涂地,诸般算计,尽付东流。

那小鬟笑一声,续道:“姑娘此前得到的消息,皆是假的,那人原想叫姑娘当众出丑,幸得我家主子察觉,提前替姑娘把事情给解了,那人见事不成,便也收手,姑娘这才无恙。”

她略片刻,又是一笑:“我家主子好心奉劝姑娘一句,从今往后,您这一颗芳心,还是好生收在肚子里,莫再到处乱放了。”

甜腻的声音,带几分谄媚,好似向主子邀功,可她吐出的每个字,却叫陈漌浑身发冷,如冰水兜头浇下,骨头缝里都凉透了。

这果是一计。

有人察知她的心思,籍此设局,而她却如飞蛾扑火,一头撞了进来。

只是,这小鬟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我家主子还有一句话,也要请姑娘谨记。”那小鬟将声音逼得尖细,阴恻恻似幽魂吐息:

“您自个儿的名声毁了不打紧,好歹顾念些家中姐妹,莫叫她们跟着受累。再,姑娘也太过天真了些,您的心上人,此生此世,也绝不可能纳您,娶您就更别想了。姑娘平素无事,多往大处瞧瞧,再细想前些时候那一位身边的人选,以姑娘的聪明,想必能够明白。”

她停顿片息,语声愈寒:“我家主子的最后一句话是:陈大姑娘莫非以为,您以谋算得来的所谓欢爱,还能有什么一生一世不成?若您真这样想,那就太叫人失望了。”

她摇头咂嘴,啧啧连声:“啧啧,我家主子如今正言相告,今日即便您计成,除了身败名裂,您也什么都得不到。奉劝您往后莫再自作聪明、自误且误人,老老实实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才是正经,莫再肖想您得不到的人。”

三句话,句句直戳人软肋,陈漌的面孔灰转白、白作红、红改青,若打翻染缸,一时间直是无地自容。

她确存了算计之心。

她豁出名声、百般谋划,只想与太子殿下先有肌肤之亲,再求名份。

在她想来,只消事情坐实,她再好生求一求父亲,让父亲替她奔走,凭父亲的脸面,以及她高贵的出身,一个侧妃定是免不了的,说不得那王敏芝还要被压下一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