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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9)

“已经差不多了。”陈滢说道,语罢便明显地感觉到,一旁的蒋玉生松了口气。

虽然常吃猪肉,但亲眼瞧见活活毒死两头猪,在他还真是破题儿头一遭。

他已经决定茹一段时间的素,不仅是猪,连牛羊肉也暂且免了。

估计举凡今日在场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想的。

蒋玉生转过视线,瞥眼便见一道纤秀的背影,正自步上游廊,白衣绿裙,仿佛水洗一般地干净。

他这心里便又打了个突。

他刚才恐怕是想错了。

在场诸人之中,唯一面不改色的,便是这位陈三姑娘。大概,这位陈三姑娘,还是能毫不困难地继续吃肉的。

“蒋总管,叫人把猪抬下去吧。”陈滢回首吩咐了一句。

蒋玉生醒过神来,忙叫人收拾此间残局,那厢两位“观礼”的宫女,已经尽可能快地迈着小碎步,跟在了陈滢身后,看那样子恨不能跑得越远越好。

进得正殿,萧太后正端端坐在宝座之上,左下首则是司徒皇后,二人面色肃然,再不复方才吃点心喝茶时的随意。

陈滢上前见礼,萧太后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说道:“你可知道,你这劳什子的什么验证,生生废了哀家一个心爱的园子。”

陈滢屈了屈身,没说话。

她之所以要在小花园进行实验,就是想要节省点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里始终有个声音在催促着她,就仿佛如果她多耽搁一会,就会发生很重大的事。

她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却本能地遵从了内心的指引。

这应该就是侦探先生的记忆留给她的礼物了吧,这种感觉,就是所谓“侦探的直觉”。

见她不说话,萧太后便也没再言声,而是召手唤了侯玉秀近前,另一名女官也被司徒皇后叫过去了。

趁着两位贵人听取汇报之机,陈滢又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仍旧还是找不到那个让她特别不舒服的点。

到底是什么呢?

她微蹙着眉心思索着,蓦地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说说罢,你都查出了些什么?”萧太后语声微凉,面上的神情也不大好看。

纵然早有预料,可听了侯玉秀的禀报,太后娘娘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好好的一座小花园,结果弄出来两头毒死的猪,又是呕吐又是惨叫的,真是想想都膈应人。

“臣女先说结论罢。”陈滢垂首说道,一面便举起了整理出来的那份口供简报:“根据证人的口述以及小花园里的验证,臣女认为,乔修容所中之毒,不是夹竹桃。”

话音落地,萧太后神色淡然,司徒皇后亦是温婉如常。

这个结果她们应该早就料到了,毕竟这是在宫里,是她们的地盘,她们比陈滢更容易推测出这个结论。

但是,若想要证明这个结论,她们手中却缺乏证据。萧太后让陈滢帮忙,也正是要从她手里拿到实证。

第038章 陛下在哪

“哀家便听听你的理由罢。”萧太后淡声说道,面色仍旧很是疏冷。

陈滢便道:“臣女在小花园做的验证,目的就是要查明夹竹桃中毒后的症状与反应。因不知毒物是如何混进食物中去的,所以臣女分别以加热和浸泡这两种形式进行验证。据臣女实地观测,两头……实验物的情形,与乔修容的中毒后的情形,有极大的出入。”

说到这里,她便垂目看向那份简报,念道:“昨晚服侍乔修容的宫人共有四人,再加上试菜的小太监,共计五人。据这五人供述,乔修容食用了一碗鱼羹后不到数息,便立时说不舒服,随后那试菜的太监便开始呕吐,乔修容也开始呕吐。”

“好了好了,这些哀家都知道了。”萧太后显然很不愿意听这些实情描述,微带些厌恶地打断了陈滢:“把这些怪膈应人的话都给哀家统统省掉,往下说。”

陈滢便躬了躬身,从善如流地道:“是,太后娘娘。简单说来,这里有一个时间上的差异。两头实验物的体重与乔修容差相仿佛,中毒的分量也与乔修容一样,可它们却在小半个时辰之后才出现了反应,而乔修容却是马上就有了反应。换言之,如果真是误食了夹竹桃,乔修容的症状至少也该在小半个时辰后才显现出来,而不是当时就有。这是第一处不同。”

她抬手指向简报的第二行,又续道:“这第二处不同,在于症状。昨晚事发后不到两刻,太医便赶到了,而太医在供述中只说发现乔修容呕……那什么和头晕。可两头实验物的症状却比乔修容多出了两种,即心跳加速以及流口涎。”

说到这里,她加重了语气:“这多出来的两种症状,尤其是心跳加速,在中毒达到一定时间后十分明显。可太医从头到尾没说过这一点,而在臣女问及乔修容时,她却说她记不清了。”

上首的宝座处传来了一声冷笑。

“就知道会是这样儿。”萧太后说道,面上涌出了一层怒意。

司徒皇后一直在看着陈滢,此时便问:“你拿这两头……所作的验证,真就那么准么?”

“基本上是准的。”陈滢的语气很肯定,说罢便看了太后一眼,终于还是吐出了那个字:“猪……和人……的身体,有着一定的相似度。并且,为了使验证更为准确,臣女还是拿了两头……做验证。臣女以为,据此得出的证据,是具备一定的说服力的。”

司徒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掩袖而笑:“你这丫头,一句一句的新鲜词儿,却也有趣。”

萧太后的心情却没这么好。

她定定地望着殿门的方向,面色阴沉:“弄了半天,你也就只查出了这么一点儿?”

虽然她要的也只是“解决问题”,然而,事到临头,她还是觉得不甘心。

真凶是谁,陈滢并没有查明。

陈滢闻言,便拧了拧嘴角,说道:“太后娘娘,臣女还查到了一件事。”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从袖子里掏出块素白的帕子,展开了正要说话,蓦地神情一滞,飞快地将帕子放在鼻边闻了闻。

萧太后与司徒皇后皆不明就里,齐齐盯着她瞧。

紧接着,便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陈滢做了一件叫人惊掉下巴的事。

只见她一个箭步冲到了蒋玉生的面前,拉起这位英俊太监的衣袖就放在了鼻端。

“啪”,萧太后手里的茶盏落了地。

司徒皇后也张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成国公府的三姑娘,居然拉着个太监、拼命地闻人家的袖子!

这是什么怪癖?

没听说陈三姑娘爱闻太监啊,这孩子莫不是脑子真有问题?

两位全大楚最尊贵、算得上见多识广的女人,在这一刻尽皆失去了反应,满屋子的人也都是一脸呆滞。

陈滢并不知道身外的这一切。

在这短暂的数息间,她沉浸在了一个奇妙的、充满香气的世界里。

那香气细微而幽沉,如果将之具象化,那就像是一根纤长的、闪烁着蓝色光华的丝带,牵扯着她的记忆,追溯到了许久以前,她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或者说,是她破过的一件案子。

那一刻,始终横亘在她心底深处的那道关隘,蓦地豁然开朗,就仿佛有人捅开了闭塞的烟囱,让火焰之光瞬间明亮。

“该死的月支香。”她低低地咒骂了一句,放开了手。

蒋玉生的一张脸已是又红又紫,躲又不是不躲又不是,身子僵着、两手扎着,犹如一只被点了穴的母鸡。

而在陈滢放开他的一刹,他又像是被电流击中,蓦地展开两只并不宽大的衣袖,敏捷地跳到一旁,满脸地骇异,望着陈滢的目光中,甚至还有几分惊恐。

“你这是在做什么?”在堪称漫长的震惊之后,萧太后终于喝问出声,面色瞬间便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