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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291)

“我不想看,没意思。”郭媛一脸百无聊赖,懒懒支颐:“杂耍有什么看头?小时候儿我倒挺喜欢的,现下我大了,这些孩子勾当早该丢了才是。”

见她毫无兴致,携芳便不再劝,上前替她斟茶。

也就在这时,郭媛却蓦地幽幽一叹。

“可惜,三天前我不曾得空儿,竟没在他走之前,见上一面。”她微蹙了眉,两手捧心,满面怅怅,更有浓情蜜意缠绕其间。

携芳脸都绿了,立时将手一挥。

众宫人见状,忙忙散开。

携芳是郭媛最信重的丫鬟,她的话,有时就是郭媛的话。

郭媛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兀自捧心幽叹,明艳面庞若晨蕊含露,点点斑斑,皆是愁情。

忽地,手边似有一物触碰,微温带凉,叫人心底清明。

她回过神,携芳正将个雨过天青瓷盏捧来,眼神往旁扫了扫,口中却道:“县主,这茶是才沏的,您喝一口润润。”

被人打断思绪,郭媛面色微冷,再看过去时,眸光更寒。

陈漌不知何时进来了,正自安座儿,巧的是,就坐在她邻桌儿。

这琴苑虽是抚琴处,却也设了座席,供贵女们休憩。又因郭媛心情不好,琴台处自无人抚琴,一些欲讨好县主之人,便散坐各处,也算是遥相陪伴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陈大姑娘。”郭媛捧起茶盅,唇角弯出一抹讥讽:“降一等爵的滋味儿,想必陈大姑娘觉着不错吧。”

开篇就挑着人痛处来说。

陈漌脸一沉。

郭媛却像很有兴致,上下端详着她,半晌后,轻慢地一挑眉:“唔,我瞧着陈大姑娘这气色不太好,怕是那外头院儿里风大,拍着了?”

重音全在“外头院儿里”五字。

陈漌原就是来探口风的,此际闻言,怒气直往上涌。

这话里有话,她如何听不出?

她凝下神,面色倒还平静:“县主今儿用的香粉,是‘紫云斋’才出的罢?气味果然清雅,颜色也正。”

郭媛气色不佳,敷粉添色,陈漌这是在暗嘲她貌丑。

郭媛自知此话含刺,不怒反笑:“这话可真有趣儿,陈大姑娘从‘松鹤院’走一遭儿,不说检点自己行为不妥,倒还有闲情议论胭脂水粉,面皮可不是一般地厚啊。”

苑中女眷原本就在偷瞧观望,闻听此言,渐渐便静下来。

郭媛的声音,就此分外清晰。

陈漌面容瞬间扭曲,用力咬住嘴唇。

她设局之处,正在松鹤院。

这是她好容易打听来的消息,知道那松鹤院清静,太子殿下数度赴宴,皆歇在松鹤院。

却不想,她谋算不成反受陷,所幸那个神秘的“主子”好心出手,助她破去此局。

陈漌现在已经完全认定,设陷之人,正是郭媛。

若不是她,她提松鹤院作甚?

“这话我可听不明白。”陈漌有备而来,面色不动,只弯眸冷笑:“什么‘松鹤院’、‘仙鹤院’的,我听都没听过,县主见多识广,外院儿的地步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比我坐井观天,我实是自愧弗如。”

总归无人当场撞见,她不承认,谁又奈何得她?

再反讽一句,行为不检之人便成了郭媛。

郭媛却也不急,淡笑着睨她,语声微凉:“我身边儿的宫女可是亲眼瞧见你……”

“县主身边的人是什么德性,大家有目共睹。”不容她说完,陈漌抢先道,清丽容颜添一抹不屑,越显出尘:“武陵春宴时,县主找来的所谓人证直是满口谎话,当场就被人揭穿,半个京城的姑娘都瞧见了,县主身边之人,委实不大可信。”

她故意顿了下,笑容加深几分:“县主这时候又要说什么宫女作证?怎么,县主污我一次不成,还想再污一次?”

武陵春宴,实是郭媛心头的一根刺,横亘经年而不得出,今见陈漌故意重提旧事,她不由得大怒,铁青着脸重重一拍桌,“嘭”地一声,桌上杯盏乱跳,她自己手掌也红了。

“县主仔细手疼。”携芳忙去拦她,复又看向陈漌,似笑非笑:

“陈大姑娘名门贵女,行止端淑,自不会空口折话。既然姑娘要把事情往大里闹,那也行,咱们现就找人来问便是,总归听戏的地方、说书的地方、花园里、水阁上,旁的没有,服侍的丫鬟婆子大把,姑娘的行迹,总免不了被人瞧见的。”

她翘起唇角,笑意越发地薄,语声也随之拖长:“只是——若真要问出个什么来,陈大姑娘又当如何呢?”

陈漌面色陡青,胸脯不住起伏,一时竟有些语塞。

若真找了镇远侯府的人来问,总有人能瞧见她跑出花园,亦总有人能瞧见她从那葫芦门匆匆返转,门外曲廊往前再穿几道门,其中有一道隐门,可直达前院儿。

别府的人对此不了解,然镇远侯府的仆役,却定是一清二楚,万一问出此节来,陈漌可就说不清了。

见她满面郁结,郭媛怒气顿清,张扬大笑起来:“还是我的丫鬟说得好,这倒真提醒了我,咱们这就找人来问,陈大姑娘到底去向如何,多问几个人不就知道了?”

第379章 不战而退

言至此,郭媛忽似想起什么,侧眸看向陈漌,故意掩口张眸:“啊哟,这一回,可再没个什么三妹妹替你掰扯了,人家好端端地被分了宗,只怕你就算去求,人家也不愿替你说半个字。”

陈漌气得脸都变了,偏又不敢接话,心头兀自叫苦。

悔不该一时气不过,与郭媛对上了,如今又该如何收场?若郭媛真找人来问……

陈漌的脸刹时惨白。

郭媛自来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扬声便要唤人,却不妨一人忽越众而出,“噗嗵”一声重重跪地,大声道:“婢子彩绢,给香山县主请安。”

此声一出,竟把香山县主叫人的动静,生生压了下去。

众人皆吃了一惊。

彩绢原就常跟陈漌出门,倒有不少人识得她,尽知她是陈大姑娘的大丫鬟。

只是,这戏正唱到好处,一个丫鬟跳出来作甚?

安静只维持了一息,琴苑里便响起轻微的议论声。

陈漌亦自吃惊,复又不虞地皱眉:“彩绢,你这是做什么?”

“婢子给香山县主请安。”彩绢不答她,面朝郭媛,伏地又行一礼。

郭媛垂目望她,眼神淡漠,如若看一件死物:“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婢子是服侍我们大姑娘的,婢子有话与这位姐姐说。”彩绢指了指携芳,不卑不亢地道。

携芳一愣。

陈漌身边的大丫鬟,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讲?

郭媛却是猛地沉了脸,目色冷鸷:“一介贱婢,我的丫鬟凭什么要与你说话?”

“回县主的话,婢子凭的,就是她。”彩绢完全不为所动,语声动作如常,手指一转,又指向众宫女中的一人。

郭媛下意识回头。

彩绢所指之人,居然是香草!

郭媛立时双眉立起,眯起眼睛,眸中拢住一抹寒光。

香草才向她禀报了陈漌之事,陈漌的大丫鬟就把人点了出来,这是巧合么?

香草吓得脸都白了,“噗嗵”一声重重跪地,颤声道:“回县主的话,奴婢根本不认得这贱婢。”

郭媛登时面色一缓。

香草称彩绢“贱婢”,这显然取悦了她。

“你认得我这宫女?”她又去问彩绢,目色越发冰寒。

彩绢恭恭敬敬地道:“回县主,婢子要说的正是此事,还请县主允婢子与携芳姐姐细说。”

携芳先看她,又去看香草,忽有所悟,上前轻轻一拉郭媛:“县主,让奴婢与她说罢,先听听她说什么,再请县主定夺。”

郭媛沉着脸坐了片刻,冷声道:“既如此,那你便去。”随后,语声陡然转厉:“别给我丢脸!”

携芳恭应了,提步行至彩绢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倨傲:“你有什么话,但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