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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06)

说着又拍她:“对了,我昨儿才叫人从外头买了班小戏儿,皆是十岁不到的孩子,师父教得了好几出戏呢,等回府了,叫他们扮了戏唱予你听,那里头有个小番儿,能连着翻几十个筋斗,我儿瞧了定喜欢的。”

郭媛果然来了兴致,缠着她说起戏文来,一时又叫丫鬟捧点心匣子,只道饿得很,要吃些东西垫垫。

长公主笑看她一会儿,便倚去窗边。

冷落清秋,枯索遍地,然街衢却热闹,行人接踵,喧嚣声盈满耳鼓。

她面上的笑容,渐渐变淡、变冷。

东宫,郭婉。

敢算计她赵绾的女儿,真是活腻味了。

她直勾勾望向窗外,面色愈冷。

这世上美人儿何止千万,可太子殿下东不挑、西不拣,偏偏不远千里跑去山东,把郭婉带了回来。

他就这么瞧不上她这个皇姑姑?

他就瞧她这个长公主这般不顺眼,恨不能一脚踏入地底?

他就这么急着要下她的脸,要让她在韩氏那贱人的女儿面前,俯首称臣?

长公主用力攫住袖笼,眼神阴鸷。

一个贱女罢了,变成寡妇怎么了?不能生又怎么了?那是她的命,谁叫她托生在韩氏那贱人的肚子里?谁叫她让她的乖女不高兴?谁叫她人虽不在,却还叫附马爷牵肠挂肚,整天拉着张脸不见个笑模样?

这不是贱人又是什么?

真是与那韩氏一样,天生的狐媚子贱人!

她长公主的女儿为母出气、为母分忧,她这个当娘的难道还能拦着?

长公主冷冷一笑。

她也真是傻,当年自矜身份、不肯亲自动手,只远远把那孽种赶去山东,落个眼不见为净,由得兴济伯夫人借了公主府的势瞎折腾去。

那孽种却也真是好胆,不说感恩戴德、谢她长公主不杀之恩,竟还趁登州府贪墨案之机,借那韩老贼之手,狠狠摆了她一道。

她堂堂长公主在全天下的人面前丢了个大脸,这孽种竟还不足?居然还有胆登堂入室,跑进东宫!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斩草除根,而不是睁一眼闭一眼,只想着手不沾血地嫁予良人。

长公主紧握着手,涂满脂粉的脸上,渐渐地,却又涌出一痕哀色。

她的良人,从头到尾,都非良配。

她闭起双眸,长长一叹。

金风漫涌,街声遥遥,天际闲云聚散,眼前白露凝霜。

这般寒冷的季节,还真是叫人凉到骨头里去呢。

她笑了一下,苍凉地、淡然地。

她的良人,始终给不了她任何温暖,唯有她的骨中骨、血中血,才真正贴心贴肺,是她此生慰藉。

身后传来女孩子甜嫩的笑声,丁丁铃铃,像风铎花铃一路为伴。

长公主冰冷的眼睛里,漫上一丝暖意。

她也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想的,忽然便说非裴恕不嫁。

起初,她以为女儿伤心过度、胡言乱语,可再一细想,却忽然惊觉,这竟是一步绝妙好棋。

裴家、宁夏、西夷、驻军、兴济伯……

只消理清这层关系,女儿所求,直指明光大道、通彻长天。

长公主勾了勾唇。

当年诸子夺谪,她一眼就看中元嘉帝,似是凭本能知晓,他有能力、有手段、有魄力,完全可比一代明君。

她果然没看错。

可是,有得亦必有失,她站在了胜利者一方,却渐渐被胜利者架空权力,长公主空有其名,再无实权。

而今,上天又降下一个机会。

这一回,胜利也一定会属于她。

第398章 桂榜题名

露冷苍苔,寒雨连城,忽忽又是浃旬将过,盛京城秋意已深。

乍寒又暖的天气,凉风吹透,最叫人愁肠百结。

不过,京城这几日却颇热闹,原因无他,却是桂榜张榜,引来满城瞩目。

京城百姓自来善忘,见此丢彼,那张榜告示一出,他们便将不久前长公主府诸般热闹事,尽皆忘却。

陈浚不负众望,桂榜高中第十七名,陈劭并李氏大喜,那报喜的来一拨儿便赏一拨儿,一两银子的红封儿,至少撒出去三五十,引得那报喜的几乎踏破门槛。

其后,李氏更是素手一挥,府中仆役不论高低,俱加赏三个月例银,当即发放,直是阖府欢腾,陈滢坐在房里,都觉得那屋梁震下灰来。

放榜次日鹿鸣宴,陈浚一袭长衫、俊颜如画,直似明珠美玉,耀及全场,更有国公府四老爷陈励亦同登桂榜,叔侄同堂,一个丰神如玉、一个翩翩公子,实可谓双俊并立,若唱在那戏文里,便是一出《喜相逢》。

正所谓好事成双,不几日,李氏又收到李珩来信,李恭此番亦高中举人,名列前十,李氏一高兴,又狠狠打赏了一波,那几日,陈府下人们走路都打飘,说话就咧嘴,比过节还热闹。

陈滢回济南的计划,被无限期搁置。

陈浚来年还要参加春闱,这可是她的亲哥哥,关系到整个陈家的未来,她自然不能丢下不管。

此外,陈漌的婚期也定在明年春,还有太子大婚亦在明年二月。王敏芝是陈滢至交,这杯喜酒,她定是要去吃的,而王敏蓁的婚期,也在明年开春。

明年春天,还真是个成亲的好时节,光是婚礼就有好几场,陈滢挑礼物挑得眼都花了。

除却这些琐事,女医馆已然开业,陈滢一头扎进去,便再顾不得其他。

这一日,陈滢一早又去了女医院,陈劭去衙门应卯,李氏清晓起床,见窗外天色昏昏,铅云垂檐,冷飕飕的风拂过来,满阶儿落叶堆积。

几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穿着厚厚秋衣,青衫白裙,执帚散于园中扫叶,却是扫了一停,又落一停,小丫头便噘嘴,脸儿鼓得圆圆地,格外有趣。

李氏不免发笑,命人唤来罗妈妈道:“这几个年纪也太小了,我瞧着都不及笤帚高,妈妈去外头说说,挑大些的来做这差事,这些小的还是先调理着再用罢。”

罗妈妈忙应下,又陪笑道:“夫人就是心善,怜老惜幼的,这几个小的别看干活儿不行,平素可顽皮着,说也不听,要打着才听话。”

李氏正自挽发,便在镜子里笑看着她:“小孩子么,可不就皮得很?浚儿小时候也不听话,大几岁就好了。”

一旁的紫绮呈上妆匣,里头搁着一副玉钗、两枚点翠簪,外加四对耳坠,供李氏挑选,一面亦笑:“夫人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谁都顺眼,瞧什么都欢喜。”

李氏与罗妈妈皆笑了,李氏便拿手点她的额尖儿:“我现在瞧你最顺眼,说不得得好生赏一赏。”说着自匣中挑出一副金镶玉梅花耳坠,笑道:“这个予你,免得你又当面编排我讨赏。”

紫绮哪里敢收,红着脸摇头,李氏便强塞在她手里,故意作恼:“我赏的,你且收着,再不收,我可恼了。”

紫绮只得收了,磕头谢恩,李氏摆摆手,叫绿云继续梳头。

一时梳洗罢,用了饭,那厢青岚便挑帘进来,面上是很惊讶的神情,禀道:“夫人,永成侯府派人送帖儿来了。”

李氏愣住了。

自分宗后,两家只年节走礼、虚应个景儿,主子们却从不曾见过面,好端端地,他们递帖儿作甚?

“送帖儿的是谁?”李氏问。

青岚还是那种惊讶的神情,道:“回夫人,是杨妈妈亲送来的。”

罗妈妈“哟”了一声,李氏亦现讶色。

杨妈妈可是许氏臂膀,由她亲送的帖儿,莫非有事?

李氏不敢再耽搁,提声叫请,匆匆换件衣裳,便去了前头花厅。

杨妈妈早候在门外,远远见了李氏一行,忙抢步见礼,口中只称:“奴婢来得唐突了,陈夫人莫见怪。”

李氏笑着摆手:“你是稀客,难得来一趟,快进屋说话。”

正自笑语,忽觉面上一凉,她将手拭了拭,旁边紫绮便轻声道:“夫人,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