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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09)

在姑娘面前提这些做什么?这不膈应人么?

那妇人原也不过随口一说,见东家身边的大丫头恼了,当下不敢再言,搭讪着提来水桶,抹洗廊下地面,一脸讨好地冲着陈滢笑。

陈滢亦回了她一笑:“妈妈辛苦了,这阶前地面清扫得都很干净,往后也要保持才是。”

又向她脸上望了望:“如今也没病人,妈妈便这么着也行,不过,若是来了病人,妈妈可别忘了戴上口罩。”

这也是保健院的规矩,手套、护衣、口罩以及一应医疗器械,陈滢尽可能地置办齐备,虽然远不足以武装起一间现代化医院,但在医疗理念上,妇幼保健院,无疑走在时代的前列。

那妇人忙陪笑道:“东家说的是,方才干活儿出汗,我怕把东西弄脏了,这才拿下。我这就戴上。”说着便忙忙掏袖笼,取出白棉布缝制的口罩,小心戴上。

棉布可金贵着呢,她们东家也不知怎么想的,拿着这么精贵的棉布缝什么手套、口罩,连床单儿也是白棉布的,真是钱多得不知往哪儿花了。

陈滢含笑点头,在门前地毡擦净脚底泥水,寻真与知实上前,随她进得院中。

没人看病也有好处,清静,入目唯见树影、过耳但闻雨声,倒叫人能够静下心来,多写几篇教案,也免得远在济南的陈涵老来信催。

说来也是奇怪,这位热衷于宅斗的曾经的四妹妹,而今忽然转性,对物理学产生了浓厚兴趣,三不五时便要拉着二丫同学做实验,将那桌椅都烧坏了几套,陈湘在信里抱怨个不停,说她俩“太糟改东西”。

陈滢面上现出笑意。

烧桌椅没什么。

如果能烧出来个大楚朝的居里夫人,就算把整幢楼烧了,那也值。

主仆三人来至后堂,略作休整后,陈滢便专心写教案。

落雨的午后,清寂寥落,雨丝携风,拂过安静的小院儿,拂过热闹的街市,拂上那一道窄窄长桥。

两个穿着青蓑的女子,一前一后踏上石桥,东走西顾,似在寻找什么,其中,略矮的那个圆脸翘鼻,笑起来两粒酒窝,面相讨喜,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肤色微黑;另一个高些的,身段苗条,点朱唇、画黛眉,左眉下一点胭脂痣,越添柔媚,肤白如玉,貌甚秀丽。

只是,她似是气色欠佳,眼底隐隐泛出青色。

二人一路悄声说话,一路四下观瞧。

“婢子之前就是在这里瞧见的,有一家专门的女医馆,说是特特给女子瞧病,男人一概不许尽呢。”那圆脸小婢道,又小声儿比划:“还有块怪吓人的牌子,上头写着不许男人进去,还拿桃红的笔画了个这样的东西。”

她交叉两手食指,比出个“叉”字。

秀丽女子笑了笑,忽地掩唇轻咳起来,好一会儿后,方才说话:“照你这般说来,这医馆岂不是根本就没人去么?这样的医馆,到底能不能给人瞧病?”

“那不正好么?”俏小婢眼睛亮晶晶地,复又黯淡了神色,低声道:“小姐……姑娘病了这么久,总不肯寻大夫瞧,可这病又不能这般拖着,万一哪天起不来了,妈妈又要打骂,姑娘身子娇贵,哪经得起这些?反正这女医馆也没人,姑娘安安静静把病瞧了,不就好了么?”

秀丽女子弯了下唇,笑容却有些凄清:“若能一病死了,也是我的福气。”

“呸、呸、呸,姑娘别说这丧气话,不吉利的。”俏小婢急红了眼圈,又去拉她:“姑娘都没给大夫瞧过,没准儿根本不是什么大病呢。”

秀丽女子飞快闪身避开,沉着脸道:“叫你远着些儿,你又来了。我的话你都不听么?前几日你又不是没瞧见?再这么着,我就回去了。”

俏小婢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大大的眼睛里,飞快聚起水光来,哀求地道:“婢子不敢了,姑娘千万别回去,都快到了呢。”

她转头张望,趁势拿衣袖揩眼角,忽地眼前一亮,伸臂指着某个方向,喜道:“姑娘且瞧,那不就是么?”

第402章 古怪医馆

秀丽女子咳嗽几声,顺着小婢指的方向看去,天空灰寂、细雨如烟,街面儿上各色招牌布幡,直叫人眼花。

而在这些招牌当中,有一蓝地金字匾额,上书“盛京妇幼保健院”几字,明亮清朗,飘摇于风雨之中,极为醒目。

俏小婢飞奔下桥,行至门前,先踮脚往里张望,又回身招手:“姑娘快来,开着门儿呢。”

秀丽女子抚胸喘息数声,苦涩一笑,缓步走到门前。

门扉半启,上头并不曾刷漆,只刷一层桐油,纹理清晰可辨,却也别致。

门后是一间小院儿,石子铺径、小廊回合,植了两株梧桐、一树梅花,梧桐叶初落,梅枝犹自青。石径被花木掩映,尽处是四扇开的雕花门儿,刷着极罕见的蓝漆,色如碧空,干净宁谧。

“就是这里么?”秀丽女子问道,不知何故,语声无端便放轻了些,似怕惊醒这园中清寂。

俏小婢用力点头:“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上回我路过的时候,有几个泼皮正闹事儿,结果那里头的蓝门儿一开,嗖嗖嗖三支箭就射出来了,当下射中三个泼皮的胸口,当时婢子可吓坏了,还以为死了人呢,不想那箭上原来裹着布,那三个泼皮直吓得脸都绿了,爬起来就跑,真真笑死人。”

她咭咭呱呱说着,一面比手划脚:“后来呢,那蓝门儿里就走出来个姑娘,瞧着也就十四五岁,生得可好看了,她说那是她们东家练手儿的,如果再有人闹事,她们家姑娘断不会手下留情,又道她们家姑娘箭法如神,当年还射杀过山匪盗贼,有那想死的,尽管来捣乱。”

言至此,忍不住赞叹:“她们家姑娘可真厉害啊,当时瞧热闹的人都说,那三支箭裹了布,都能把人射倒,可见力道之大,若是没裹布,那泼皮哪里还有命在?这是那位姑娘手下留情,警告这些泼皮呢。”

秀丽女子含笑静听,眼底里,有一丝隐约的羡慕。

多好啊,身怀绝技、无惧无畏,不像她,沦落风尘、命不由己。

可叹当年无知,又争又抢,为了那点儿所谓的宠爱,当真蠢不可及,如果不是那一晚,她亲眼瞧见……

她用力咬紧唇瓣,面色瞬间惨白,忍不住大口喘息。

凉浸浸的空气,刺得喉头作痛,她又轻咳几声。

“哎呀,婢子光顾着说话,姑娘怕是冷着了。”俏小婢惊觉,面上又显出忧色:“姑娘,快进去吧,这里是风口呢。”

秀丽女子不忍拂她好意,将帕子拭拭唇角,勉强一笑:“罢了,听你的就是。”

主仆两个拾级而上,转过石径,推开那天蓝色的门扇,随后,双双怔住。

“这是……医馆?”俏小婢张大眼睛,又是好奇、又是怯怯。

这医馆,委实与众不同。

不算大的厅堂,背靠背摆着两排椅子,却无桌案,左边儿一溜柜面儿,后头是及顶的药架子,直摆满三面墙,一个穿素青衣衫的女子坐在柜面儿后,戴着个白白的面罩样的东西,头顶上悬一块木匾,上书“取药处”。

房间右侧,依旧是一溜柜面儿,以木板隔成三段儿,一处写着“挂号处”,另一处写着“分诊台”,分诊台的旁边,又单独隔出小间儿,垂一幕靛蓝素帘,帘后一架槅扇,却不曾雕花,直通通的木板儿,跟照壁也似。门上亦悬木匾,上书“初检室”三字。

其中,挂号处后亦坐一青衣女子,与取药处女子衣饰相同,而坐在分诊台的女子,身上却多了件月灰比甲,从露在面罩上的部分来看,这女子面皮焦黄,颧骨也有点高,倒是一双薄皮杏眼,只可惜白多黑少,瞧着人时,直勾勾地,有点吓人。

俏小婢伸头望望,心下越发生怯,缩回脚,迟疑地看向一旁的秀丽女子:“姑娘您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