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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12)

冬儿懵懂地点了点头,心里还糊涂着。

倒是臻娘,叹一声,怅怅地道:“我有时候听人念佛经,都说那一瓢水里有十万生灵,怕就是这个意思。”

“姑娘聪明。”青衣女子弯眸,“那所谓的细菌,有于人好的,也有于人坏的,也有时好时坏的,端看人的身子是何等情形。我们东家说了,打喷嚏、咳嗽,都会有看不见的细菌飞出来,有的还能飞出好远,若有那身子弱的,便被会细菌染上病。”

冬儿终是听明白了,连连咋舌:“吓,这细菌原来这般厉害,真叫人防也没处儿防呢。”

“所以你要戴口罩,尤其是接下来这三、四天里,别对着人咳嗽,也别对着食水咳嗽。”冯荔在旁接口,眼睛还落在书上,就像在对着书说话。

臻娘自知她好意,点头道:“受教了,多谢冯大夫指教。”

冯荔“唔”一声,生受了人家这声谢。

主仆二人又谢过余众,方提上药包,在那门廊下头穿青蓑、戴斗笠,离开了保健院。

行至木扉处,冬儿摸摸钱袋儿,笑出两粒欢喜的酒窝儿:“连药钱加诊病,拢共也就花了三钱银子,比外头可便宜好些呢,有些医馆光大夫诊病就要不少钱。如今却好,姑娘这病治得了,婢子的风寒也有药吃,且诊病的大夫又是两位,这医馆还真真是好呢。”

臻娘回首转望。

烟雨如细纱,轻轻拂过小园,梧桐残叶飘摇,青碧梅枝被雨丝洗得油亮,庭院深深、幽寂似无人扫。

她有些惘然起来:“虽说无病最好,可说到底这也是……”

她的面上现出一丝伤感,摇摇头,转身踏出木扉。

天色渐暗,有些店铺门前早早挑起纱灯,光影昏昏,青石路上映出一片流光,灰云拢住房檐儿,一团儿又一团儿,风过时,灯笼乱晃,似流光飞舞。

“姑娘,时候不早了,婢子去车行雇车,姑娘寻个地方等着婢子便是。”冬儿语道。

臻娘点了点头:“我去前头茶铺子坐一坐,你看着路。”

冬儿嘻嘻而笑:“婢子常来这里呢,路熟得很,姑娘放心。”

臻娘将她手上药包儿接过,自去前头茶铺,冬儿空身去了,不多时,便雇来一辆驴车,主仆两个登上车,一路过桥穿巷,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巷。

那巷子窄长,不见半个行人,各门户皆紧闭着,唯檐角纱灯灼然,宫粉的、鹅黄的、绛红的、远远瞧着,倒似天街星河倒悬,说不出地旖旎。

这条巷子名叫四柳胡同,正是烟花之地。

“姐儿原来在这里讨生活。”车夫停稳车,探头往巷子里瞅,又笑看着下车的臻娘,讨好道:“姐儿是哪家的?下回有客,我往姐儿家里头领。”

这原是京城烟花巷与车马行惯有的勾当,有客人打听,便有车夫领路带客。有些车夫指着这些,每月收入不菲。

臻娘面上立时浮起笑,唇半弯、眼波转,微仰首间,眉间胭脂痣衬着车上纱灯,越添媚色:“奴是季家院儿里的,这巷子走到头拐弯儿,左首第三家,门前有棵大柳树的便是。”

这一颦一笑,与前大是不同,那车夫直是色授魂与,涎脸又问:“姐儿素常往哪里走动?花厝河街可去得?”

花厝河街,是盛京城著名的风月街,在这条街上往来的,皆是年龄偏大、色将衰而未衰的私伎,俗称歪伎。那些个正当红的名伎自不会来,行市看好的伎子也不会光顾。

因街上伎子众多,黄昏即至、夜深方散,是故在京名声颇著,有那惯好风月的外地人,每每至京,必往花厝河街走上几遭儿,在那脂粉堆里打个滚儿,得着个风流浪子的名号,也算不虚此行。

臻娘闻言娇笑,作势将帕子甩了甩,掩袖道:“假母不叫奴往那搭儿去,歪的太多,不好看相,爷常在长干里走动,那地方贵客多,有那乘车问路的,劳爷指着路便是。假母是个厚道人,不会亏了爷的。”

所谓假母,便是伎子对老鸨之称。

那车夫满口笑应,又见她粉颊含春、颜色娇媚,一时间色胆包天,伸手便要向她面上摸。

“还不把你那脏手给我收起来!”斜刺里一个人陡然冒出,手中大斗笠重重砸在他手上,疼得他“啊唷”直叫。

第406章 各有来历

“混帐行子,不掏银子就敢动手动脚,瞎了你的狗眼!”冬儿恶狠狠拦在头里,大大的眼睛直冒火,气势极盛。

那车夫竟被她吓住,讪讪缩手,并不敢真闹将起来。

这巷中,一户一户皆是私寮,养得成群的打手,不掏钱白漂的主儿,打了也是白打,见官也是他没理。方才他也不过想占个便宜罢了,见这小婢厉害,遂收起心思。

冬儿恨恨瞪他一眼,数出几枚大钱,往车上一掷,扶着臻娘往巷中去了。

眼见得她二人走远,车夫才偷偷啐一口:“我呸,千人枕万人压的腌臜东西,当老子稀罕!”

到底没胆子高声,骂完了,仍旧赶车回去。

走在巷中的臻娘,面上现出自嘲的笑。

雨巷寂静,那车夫的骂声,她还是听见了。

她眨了一下眼。

凉浸浸的潮意,似雨水湿透,又仿佛涌出了什么。

她提帕擦了擦,垂眸细看。

丝绢绣花儿的帕子,干干的,没有半点水渍。

她又是一笑。

苦涩的,也是苍凉的。

她在想什么呢?

这两年所历,早耗尽了她毕生眼泪,现如今的她,再也没了挣扎之力,不过是捱一天,算一天。

穿着青蓑的两道身影,相偎着走在巷中,渐渐行远,终被无边暮色吞没……

立冬之后,女医馆的生意渐有起色,但医馆雇请的保洁员、护士等,却接连有人请辞。

四柳巷与花厝河街的姐儿们,成了女医馆的常客。

许是第一单生意起到的宣传作用,那对主仆回去后,渐渐便有不少做烟花行的姑娘登门,她们一来,那些正经人家的女子,便断不肯来了。

生意虽好,名声却不大好,更重要的是,护士人手严重不足,一时间应付得便有些吃力,好在李氏肯帮忙,在府中寻了几个年老婆子,紧急培训后上岗,暂解陈滢燃眉之急。

此外,几位女医都留下了,无一存有去意,这也让陈滢放了心。

说起来,早在开设医馆前,陈滢就提前做过风险评估,此时情景,亦在她的预料。

既是女医馆,来的病人之中,难保没有做特殊行业的,如果一视同仁地对待,则必会引来名声上的麻烦。

也正因如此,聘请女医时,陈滢便格外留心,而今看来,她确实做到了防患于未然。

比如,女医中有醉心医术、被陈滢的新颖医疗理念吸引者,内科大夫张四娘、妇人科大夫陆贞,便皆如是。

如今,她们正在陈滢的启发下,尝试研制青霉素,虽进展极慢,但陈滢愿意为之买单。除每日看病外,两位大夫的业余时间全扑在实验上,哪里会理会外界流言?

再者,亦有本性桀骜、不与俗世同流者,如内科大夫郑如蕙。她年过三旬,至今未嫁,口口声声“女子独活更清静”,自不惧外界流言。

至于冯荔,则完全是被陈滢拿钱砸晕了。

冯荔之母的病需得精养,说白了就是富贵病,每日花用不小,陈滢不仅替她雇请仆役、赁屋添粮,就连其母的医药费也按月报销五成,余下五成,冯荔薪俸足够支应,还能有些节余。

如此优厚的条件,冯荔自不会离开,就算陈滢请她走,她也不会走。

忙碌中,时序已至十月,庭中蜡梅开了几朵,香气清寒,李氏着我买来水仙,雨过天青瓷盆里,嫩绿亭亭,笃肥的叶片,叶尖还打着卷儿,有初生的蕾,包裹其间。

这一日晨起,陈滢骑射完毕,临案习字。

窗扇支起一半儿,透些许天光,隔窗望去,梅影幽疏,三两只雀儿栖上寒枝,啾鸣酬唱,婉转间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