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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15)

她语气平静,面无波动,说这些时,如述寻常。

裴恕倒似讶然,细细端详她一会儿,欲言又止。

陈滢知他担心,笑了笑:“父亲平安无事,失踪的八年也有了个去处,如今我们一切都好。”

陈劭必定有所隐瞒,但这个疑问,陈滢不便诉于外人,哪怕那个人是裴恕,也不行。

见她神色安泰,裴恕略放心,提起茶壶,向她盏中续茶:“还有那块军中所用的燧石残片,我正托人在查,待有眉目便告诉你。”

他将茶壶置于一旁,微微皱眉:“此事有些费手,可能还需用些时日。”

元嘉帝算是靠着武力坐稳龙椅,事涉军中物资,自需万般小心。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是不是可以向陛下禀报,请陛下派人暗中察访?”陈滢提出一个建议。

裴恕苦笑摇头:“这怕是不行的。陛下虽圣明,但军国大事,还须谨慎。”

陈滢瞬间了然,向他歉然一笑:“我这方面懂得不多,小侯爷见谅。”

裴恕哪里会怪她,咧嘴摆手:“无碍的,只要我懂就行了,往后再细细教你便是。”

语罢,一双不大的眼睛炯炯望来,陈滢细品之,便读出“其实我也挺厉害的吧”这样的意思。

“那我就先谢过小侯爷了,往后有空儿,定当静聆指教。”陈滢笑盈盈地道。

裴恕咧嘴,整张脸都亮几分。

被个聪明绝顶的姑娘夸了,能不高兴么?更何况,这姑娘又是那一匣帕子的主人。

可把他高兴坏了。

还有,她方才又说了“往后”。

这样的往后,应该不久后就会到来吧。

裴恕嘴角快咧到耳根儿去了。

好心情似乎也会互相影响,见他笑得开怀,陈滢也觉欢喜,那些许挂碍,亦如风散去。

待笑罢,裴恕饮一口茶,面色忽尔肃然,语声亦低:“今日约你相见,除方秀娥的来历外,其实尚有一件要事要与你说,此事涉及永成侯府,过几日想你也会知道,但我还是想先知会你一声儿。”

见他说得郑重,陈滢便也肃容,将茶盏搁了,端然望他:“小侯爷请说。”

裴恕便道:“在确定方秀娥身份后,我们的人便沿山东往京城细访,却是访知,方秀娥与乔小弟,曾绕道滁州全椒县。”

陈滢先怔了怔,蓦地一股寒气窜上后背,竟至悚然。

许老夫人名下有一所田庄,正在全椒县!

果然,便听裴恕又续:“经查,方秀娥他们曾于侯府田庄借宿,且还整整住了三日,而巧的是,侯府有位苏姨娘,亦在那田庄静养,方秀娥与她见过几面,两个人似是颇谈得来。”

说这些时,他眉眼微垂,面上带几分不自在。

此言涉及侯府后宅,若不是担心陈滢,他也不会多嘴。

陈滢亦敛目,面无表情,只微微点头:“我记得紫绮曾说,案发当晚她拿到的那封信上,详细绘明了府中地图,甚至连何时何地有巡夜侍卫、何时何地会出现更夫等等,都一一标注清楚。如今看来,这应是苏姨娘之功。”

越往下说,脉络便越明:“再往前回溯,那苏姨娘出身寒微,常有族亲去当时的国公府探望,因那些亲眷不大富贵,通常都住在方秀娥她们住的那一片区域,也就是西客院儿。”

陈滢的笑容有些古怪,声音却极凉静:“我记得,曾有府中仆役嘲笑苏姨娘,说她恨不能把国公府都搬回娘家。此际回思,想必这几年间,她也曾趁夜偷偷探访亲族,因此才对地形如此熟悉,并将之告诉了方秀娥。”

“应是如此。”裴恕道,抬头看她,面色极关切:“此外,我的人还在苏姨娘处搜到一封信,是陈柳氏写给她的。”

陈滢怔了片息,才反应过来,裴恕说的是陈柳氏,也就是陈励的正妻——柳氏。

当初,柳氏与苏姨娘合谋,被陈滢识破,二人皆受罚。想不到,她们私下还有书信往来。

“我拿到了信件的抄本,给你带了一份儿。”裴恕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搁在陈滢面前。

陈滢垂目看着,面上露出惯常的笑容。

“这信我不看也罢,想也知道写了些什么。”她将信推回去,浅浅一笑:“不过,还是要多谢小侯爷,将这消息告诉了我。”

裴恕倒也不意外,将信收了,沉吟道:“依此信推断,陈柳氏与苏姨娘早知方秀娥进京所寻之‘夫’,正是令尊,可二人却皆不提。方秀娥借宿那几日,苏氏特意寻来庄上老仆,向其打听令尊旧事。其中有一老仆,曾在令尊出生时随侍,令尊的一些……事儿,就是这老仆无意间漏出来的。”

他说得含混,陈滢却一听即明。

方秀娥认“夫”时,熟知陈劭身上隐记,此际,终是查清了消息来源。

第410章 一招险棋

“可惜方秀娥与乔小弟俱亡,否则,能从他们身上拷问出更多消息。”裴恕冷冷道,眉眼森寒。

陈滢却是淡和,干净的眼瞳深处,无一丝波澜:“由此可以推断出一件事:那设局之人对京中贵族诸私隐,十分地熟悉。他(她)甚至知道苏姨娘夜访亲族之事,以及其被送去田庄全是因我之故,遂利用她对我个人、对国公府二房的恨意,让方秀娥绕道田庄,前去套话。”

裴恕颔首:“这是一招儿险棋,然而,却险得高妙。若非查出方秀娥真身,再追本溯源,这些节外之枝,就要被忽略掉了。”

他转望陈滢,目中仍凝关切:“此事陛下也知道了,陛下只说了句‘有人欲除永成侯阖族而后快’,便再无别语。”

陈滢轻轻叹了口气。

元嘉帝其人,不仅清醒到一眼看出此局之关键,更对自己、对臣子,充满了自信。

这样的皇帝,委实是难得的。

“还有一事,我也先告诉你吧。裴恕又道,面色沉凝。“陛下虽不打算追究,但也降了一道口谕,着我今晚去永成侯府宣之于永成侯。”

陈滢笑了笑:“陛下宽宏,大楚得一明君。”

这委实算是极轻的处罚,若换个疑心重些的皇帝,永成侯府又是一场大祸。

“陛下确实英明。”裴恕说道,略迟疑些时候,又低语:“不过,永成侯,可能又要挪地方了。”

陈滢先还不解,再一细想,终是恍然。

元嘉帝不主动追究,并不代表他真的不介意,这一道口谕,便是暗示。

以陈勋的精明,他不会不懂元嘉帝的意思,接到口谕后,必定会上一份请罪折子。而这份折子,便是将一把梯子,递去皇帝足下。

臣子诚惶诚恐请罪,天子为抚慰臣心,遂勉为其难,降其官、夺其职,所谓君君臣臣,概莫如是。

陈滢想,微微扯动嘴唇,像是笑,又若讥嘲。

午后天光渐暗,层云的边缘隐约透几束亮色,照见屋中对坐的二人。

静寂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滢蓦地看向裴恕,神情认真:“谢谢你把这些都告诉了我。”

语毕又想,麻将生意交予侯府,或许便能从另一个方面,缓解侯府危局。

为皇帝想出一个挣钱的好法子,这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功劳。

说到底,这一切皆因陈劭而起,这份功劳,便算是陈家对永成侯府的一点补偿罢。

裴恕望着陈滢,眼瞳中,蕴着不加掩饰的温柔:“往常总是你帮我,这回换我帮你,虽然我也帮不上大忙。”

陈滢笑而不语。

再往下说,就又转回陈劭身上,这是她不愿触及的,想裴恕亦知。

又饮了半盏茶,陈滢便换了个新话题:“那两宗沉尸案,如今可有进展?”

相较于陈劭案的错综复杂,沉尸案相对简明。

从案发至今,已过去了一年多,烟柳的案子也就罢了,年深日久,查之不易,但娇杏之案却还有个疑似人证的关键人物——小臻。

这么个大活人,到现在尚无下落,也是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