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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29)

他停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道:“老成知道得不多,留着也无所谓,不过——”

他的声音拖长几分,看向陈劭,目露深意:“陈励那一头儿,可真得小心。听说他硬从老成那里买了几件衣服走,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所幸老成做生意老实,我指定的那几件他没卖。你这个当二哥的,可不能这么白看着。哪怕分了府,你们骨血里还是兄弟。”

陈劭目视锦帘,神情懒怠:“你主子就是为了这个,才叫我与陈四老爷面谈的?”

“我不知道。”行苇很干脆地道,又补一句:“不过,我猜原因就是这个。”

他又去看陈劭,像有些幸灾乐祸:“你可得多留神,陈励现在正在劲头儿上。我曾听主子说过你当年之事,只怕他与你当年也差不离。你若是劝不动他,主子那头儿怕是为难,我也不好交代。”

陈劭向他投去一个眼风,极淡,亦极冷:“一条狗也来说什么交代不交代,简直笑话儿。”

他嗤笑两声,旋即敛容:“回去告诉你主子,此事我知道了,我会好生处置的。”

语罢,他又露出一缕笑来,玩味地看着行苇:“你主子向来心善,就算我劝不服陈四老爷,想必也不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你说是不是?”

行苇冷眼看他,只回了一句话:“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劭闻言,不怒反笑,拊撑道:“好,好,好,那我就等着瞧你主子的君子之腹了。”言罢,也不待他答,提声便唤:“巧儿进来。”

行苇原还欲再言,却被他这一语逼退余言,只得收声。

巧儿一直候在廊下,闻声挑帘而入。

行苇此时早便换过一张脸,恭恭敬敬束手立着,两眼垂视脚下,正是下仆面对主人的标准姿态。

“行苇今儿去外头跑腿,辛苦了,一时你派人去账房领一钱银子,就说是我赏的。”陈劭温笑道,清朗语声,蕴着和暖与温善,教人打从心里暖将上来。

“谢老爷赏。”行苇跪下叩首。

陈劭垂目望着他矮了大半截的身形,面上笑容愈加清和:“快起来吧,天冷得很,看冻着。”

行苇依言起身,陈劭又向巧儿道:“行苇替夫人买了些纸墨,你这便送过去吧,莫叫夫人久等。”

行苇低垂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抬头时,又是满脸殷勤,抬手解下身后的包袱,双手交予巧儿,讨好地道:“多谢巧儿姐姐。”

内宅丫鬟,通行的敬称便是姐姐,行苇虽比她大,这一声姐姐却是当叫的。

巧儿含笑接了,陈劭便催她:“你快去吧,夫人该等急了。”

巧儿蹲身儿行了个礼,方自去了,临去前,仍旧将门拢上大半儿,帘幕也挂稳,又叮嘱小厮们几句。

陈劭行至门边,挑帘望去。

青漆院门半启,巧儿的身影正跨出院门,再往旁看,院角的梅树上,积雪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几只麻雀栖在枝上,啁啾间关,起起落落。

不知哪里来了阵风,吹得那枝头雪片飞散,惊雀振翅,一下子飞得远了。

“你也下去吧。”陈劭单手挑帘,头也不回地道。

廊下小厮皆被遣退,此时说话,不虞有人听见。

行苇在他身后应声是,停了片刻,终是忍不住讥讽:“老爷也太小心了些,连我去后院交差的事儿都免了,生怕我害了谁似的,这又何必?”

他像是在笑,声音里却还是嘲谑:“主子没那么下作,老爷大可放心。主子连你家姑娘那样上好的人物,都宁可只看不用,更何况其他人?”

他叹一声,大有举世皆醉我独醒之意,又添一句,仍是方才之语:“委实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劭放下帘幕,垂眸打量着自己的手指,忽尔一笑:“你主子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他回首望着行苇,时晦时明的眸,阴鸷而冰冷:“等你死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这话的意思了。”

行苇怔了怔,旋即冷笑,躬了下身,扬声道:“谢老爷赏,奴才先下去了。”

陈劭不语,负手行至明间儿,眼见得行苇挑帘而去,他仍旧倚案枯坐。

风又拂了过来,暗香浮动,不知哪里的梅花开了,然此处,花树皆寂。

陈劭痴望着被风卷起的帘幕。

院外竹枝摇风,哗啷清响,寂然地、迢遥地,像水波起伏,掩一程山水、一程羁旅,终归岑寂。

第428章 寻个出路

进宫那日,陈滢起了个大早,做完功课,沐浴更衣已毕,便唤来寻真梳头。

陈劭今日大朝会,天未亮便出了门,李氏那里,陈滢也没与她说进宫之事。

委实是裴恕曾切切交代,此事需密,是故,她并未再向家人提及。

“姑娘今日还梳双髻可好?”寻真向镜中笑问。

陈滢点点头:“就按平常的样式梳便是。”

寻真便专心梳头,又将发钗挑几支出来,请陈滢拣择,主仆两个正说话,门外小鬟便报:“罗妈妈来了。”

陈滢微讶,忙叫请,一时罗妈妈进了屋儿,向陈滢陪笑道:“夫人使奴婢过来的,请姑娘去临水照花用饭。”

陈滢闻言,益发讶然,也不及多问,快速收拾妥当,便随她出了院门儿

走在碎石小径上,陈滢便轻声问:“娘今儿也起这么早么?”

罗妈妈笑道:“夫人知道今儿姑娘有大事儿,一早就起啦,吩咐早些用饭。”

陈滢微一怔,旋即笑而不语。

看起来,李氏已经得到了消息,而透出消息的人,除了陈劭,再不作第二人想。

说来也是,元嘉帝要陈滢进宫审案,怎样也得先知会陈劭一声,陈滢到底是个姑娘家,这等大事,家中长辈自需知晓,否则也于理不合。

想通这一节,陈滢不免又疑惑。

陈劭从头到尾未出一语,如果不是罗妈妈来了,陈滢还不知道李氏知悉此事。

陈劭的态度,算是默认了?

一念及此,陈滢的心情便有些复杂。

虽然陈劭是她这具身体的父亲,他们有着血缘上割舍不断的关系,可是,越是与陈劭相处,陈滢便越觉得,看不透这个人。

在许多事情上,他显得很不负责,言行举动亦悖于陈滢对古代封建大家长的认知;可有些时候,他又很细心温柔,对儿女、对妻子,皆很关爱。

纵使陈滢知道,从理论上讲,人是多面且复杂的,不能简单以好坏来划分。可在此事上,陈滢倒希望着,陈劭是简单的、具备一致性的,而非如此刻这般,成为让人难以捉摸矛盾体。

她轻呼了口气,放下思绪,举眸四顾。

小径上,残雪已净。道旁是厚厚一重素白,数日北风刬地,雪凝成冻,瞧来有若冰晶。

她复又抬头。

晓光熹微,天空呈现出清浅薄透的蓝,朝阳被云拢住,云后折射出几道光束,照在雪上,是极美的月白色,裁下一片,便能作裙裳。

竹子桥下水波荡漾,桥边几树蜡梅开了花,枯冷枝头上,点缀淡黄透明的星,冷香拂鬓,沾衣欲染。

见她一径打量梅花,罗妈妈便陪笑道:“好教姑娘知晓,夫人才叫小丫头子折了好几枝梅花儿,说要插好了瓶儿,给姑娘和爷各送几瓶去。”

陈滢亦笑:“母亲最是细心,那我就偏了母亲的好东西了。”

一行人说笑着进院儿,李氏正在明间儿相候,早有小丫鬟飞跑去传话,又巧笑着挑帘唤:“姑娘快请进吧。”

陈滢进屋后,见李氏已然叫人摆好饭,两样粥、四样点心、六样小菜,每样分量都不太多,腾腾冒出热气。

“少吃些,先垫一垫,外头冷得很,吃得太饱了,灌一肚子风也不好。”李氏拉着陈滢坐下,回头吩咐紫绮盛粥。

陈滢向她身畔坐了,李氏摸了摸她的衣裳,蹙眉问:“怎么穿这样少?那……个地方,又不能乘车乘轿,只能走路,这天寒地冻的,吹坏了可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