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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40)

喝了一口,又一口,时不时还要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这茶中滋味。

裴恕咬着牙、瞪着眼,袖中的的拳头捏得“嘎巴”响。

元嘉帝是故意的!

一定是!

恨只恨对方乃执掌天下的一朝天子,根本碰不得。

只能干着急。

裴恕的牙齿几乎咬碎,可元嘉帝还在慢条斯理地喝茶。

就在裴恕忍不住又想扎马步的时候,陈滢突地开了口:

“陛下,请容臣女猜一猜,陛下所说的那位才俊,可是绰号小侯爷的威远侯——裴恕——裴大人?”水一般的声线,流淌在大雪覆盖的宫殿中。

“咳咳咳……”元嘉被茶水呛住,咳嗽不止,一壁咳着,一壁拿眼去看陈滢,目中满是震惊。

坐在后面的裴恕,脊背也一下子得笔直。

两个人四只眼睛,分从两个方向,瞪向陈滢。

好一会儿后,元嘉帝方搁下茶盏,拿帕子拭净残茶,摇头道,“你这丫头,忽然这一出声儿,倒唬了朕一跳。”他似是无奈,视线往旁瞄几下,忽尔又笑。

裴恕浑身绷紧、神情紧张,杵在小金杌子上,像半截铁桩。

元嘉帝忍笑转眸,望向陈滢,目露兴味:“你方才猜的那个人,如果朕说是,你当如何?”

他语速很快,停一息,又笑问:“如果朕说不是,你又当如何?”

陈滢先不及答,而是回过头,湖水般的眸,向裴恕身上凝了凝,复转首敛眉,平静地道:“如果是,就是;如果不是,就不是。”

宣德殿中,有片刻的寂静。

元嘉帝眸色变了变,旋即又是面含笑意,而裴恕的面上,却涌出几许迷惑。

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他怎么没听明白呢。

因陈滢背向而立,他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便只能去看元嘉帝。

元嘉帝还在笑,且还在缓缓点头,用一种了然的语气道:“唔,朕明白了,你果然是个好丫头。”

“谢陛下。”陈滢蹲身行礼,干净的脸庞上,有着浅浅一抹红晕。

再怎样说,尴尬还是有一些的,不仅因为裴恕在场,也因为,她把话挑得太明。

也不知这匪里匪气的家伙听懂没有?

陈滢想,又弯弯唇角。

应该能听懂吧。

这么简单明了的答案,元嘉帝一听即明,裴恕应该也一样。

可是,我们聪明的陈大姑娘,显然高估了小侯爷此刻的智商。

在事关自己未来的大事上,咱们的小侯爷,是真的傻。

他看看陈滢,再看看元嘉帝,疑惑得几乎要爆炸。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这上头两个都明白了,可他怎么就没明白呢?

成还是没成,谁给他个准话儿啊?

裴恕再也忍不下去了,霍然起身,硬着头皮道:“陛下,臣实在没……”

语声未了,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尖利高亮的声音:

“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这声通传,贺顺安自殿外疾步而来,匆匆禀道:“启禀

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不住擦汗,显是跑得甚急,说完了,便喘着在气躬立在殿边。

元嘉帝“唔”一声,泰然起身,拂一拂袍摆,绕过御案,上前相迎。

到得此时,裴恕自不好再问,只得强按下满心疑问,站去一旁,陈滢也退至殿边。

高阔的殿门,被两名小监合力拉开,北风席卷、琼瑶扫阶,一扫殿内氤氲暖意。旋即便是脚步声纷杂,似多人正踏上台矶,衣物摩挲、环珮叮呤,脂粉香盈面,再不闻梅香清淑。

第442章 好女佳郎

“哀家来得突然,没扰了陛下批折子罢?”沙哑而富于磁性的语声,是迟暮的美人儿腔调,正是萧太后在说话。

元嘉帝抢前几步,轻扶萧太后的胳膊,笑道:“母后说得哪里话?朕巴不得您时常来瞧瞧呢。”

萧太后柔笑一声:“哀家就说呢,陛下整天忙着公事,批那许多折子,也该松泛松泛,哀家这就不请自来了。”

“那朕倒要多谢母后,叫朕也偷个懒儿。”元嘉帝笑着接话,停了片刻,又和声道:“香山也来了。”

陈滢心头一凛。

郭媛居然来了?

莫非是为了郭冲杀娇杏案而来?

还未待她想明,殿门前,便又响起别一个女子的声音:“郭程氏见过陛下。”

紧张且涩然的语声,吐字倒清晰,官话也极标准,似曾耳闻。

陈滢蹙了下眉,抬眸远望,透过槅扇缝隙,但见兴济伯夫人程氏,正立在香山县主侧后。

她着一身宝蓝地暗金纹富贵牡丹绞缬裙,挽今年最时兴的堕马髻,两旁插戴着薄如蝉翼的金绞丝掩鬓簪子,发髻后拖一支玛瑙连珠步摇,俯首仰头时,那珠串儿水滴般坠于耳畔,婉秀之余,又添一分妩媚。

这般风韵,倒将那红裙曳地、梅花妆成的郭媛,生生压下去一头。

陈滢一眼扫罢,敛眉不语。

这三人同时登场,且还是掐着这个时间点儿,除了为郭冲说情外,再不作他想。

果然,她这厢念头才起,那厢萧太后已直切正题。

“陛下,哀家知道哀家这一来,陛下立时就能想明白哀家所为何来。”她搭一只胳膊在元嘉帝臂上,边行边语,神情间却也不显急迫,语声亦从容:

“横竖这里也无外人,哀家也就不与陛下说那些虚头巴脑儿的话了。哀家就想问问,冲儿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好端端地,陛下就把他的世子给黜了呢?”

最后一字落下,她提步跨过门槛,方一举眸,神情便滞了滞。

雕花槅扇后,并立于侧畔的一双人影,忽入眼目。

萧太后扶着元嘉帝的手,微微紧了紧。

那一刹儿,她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不虞、似微恼、似怨愤、又似无奈。

诸种情绪间次闪过,到最后,归于一笑。

“哟,哀家这年纪大了,眼神儿就跟着不济,竟没瞧见里头还有人呢。”三两句话,圆过场面,又埋怨元嘉帝:

“陛下也真是的,不早说一声儿,哀家都不知道陛下正与人说正事儿,早知道就迟一刻再来了。”

“这如何使得?”元嘉帝笑容温和,看向萧太后时,正如孝子望慈母,深切之间,又有孺慕:

“母后比哪一桩正事儿都要紧,且朕宣他们觐见,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母后来得正好,待朕处置完了,正好陪母后说话。”

“哦?”萧太后转眸,螺子黛描画的眉,弯弯若柳,这一刹儿,向上耸高几分:“既然不是什么正事儿,那陛下召他们来作甚?”

说话间,一行人来至殿中,陈滢与裴恕见礼。

“小侯爷是常客,免了,坐罢。”萧太后笑吟吟地,眼风扫过陈滢,笑容微凝:“你也起来罢,坐下说话。”

她淡淡转眸,瞄一眼堂下。

两张金漆小杌子,相对而立。

她眉峰耸动,笑容却分毫未变。

“皇祖母——”一直行在她身后的郭媛,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唤一声。

甜而软的声音,略含几分痴怨,像没讨着糖吃的小孩。

萧太后立知,郭媛这是不高兴,怨她没当场下陈滢的脸,没叫陈滢多跪一跪,甚或没有当众斥其失礼、予以杖责。

萧太后很想要叹气。

元嘉帝连座儿都赐了,可见陈滢深得帝心,她这个皇太后若此时罚了陈滢,何异于下元嘉帝的脸?

“你这孩子,傻不傻呢?”她转过头,疼宠地摸摸郭媛的头发,悄悄递去一个眼风,语声仍旧温和:“陛下都说了,很快就好。你也没瞧瞧,那两张小金杌子不都摆着?可见已经说好一会儿话了,陛下又没骗咱们。”

郭媛愣了一息,蓦地醒悟过来,不由暗自咬牙。

这姓陈的真真与她八字犯冲,每回遇见,总讨她不痛快。

她沉下脸,阴鸷的眸光向陈滢身上一掠,忽转眸,便瞧见了一旁的裴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