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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47)

白老泉却是心满意足,哼着小曲儿绑好行缠,正待去拿斗篷,蓦地,院外传来“扑通”一声。

他身形骤起,一跃便至门边,手腕一翻,已多出柄尺许长的短刃,雪亮的刀尖,在烛火下寒光冷凛。

“白先生稍安……稍安毋躁,无……无事的……”中年男子颤声道,想站起来,偏双足酸软,只得颤巍巍去抹额角:“是那片林子……林子就在水边儿上,有时候……有时候积雪掉下来,砸进水里,就会……就会这样。”

“不早说。”白老泉“啧”一声,似极遗憾,手碗翻转间,短刀已然不见。

他大剌剌走去长凳边,拾起斗篷,抬头望向阴影中的男子。

那一刻,他倒三角的眼睛映在烛光下,状如鬼火:“我说,你也太胆小了。十几年了,也没见你长进。”

他不满地摇摇头,系好斗篷,一闪身,鬼魅般消失在门外。

烛火被风吹动,幽微且暗淡,那中年男子枯坐良久,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啊!”他轻声自语,沧桑透骨、无限悲凉。

小院依旧阗寂,积雪覆住院墙,飞翘的檐角勾一弯眉月,些许微光,终为这浓夜吞没。

…………………………

冬至前晚,元嘉帝大宴群臣,并定于次日举办一场久违的冬狩。

依照常理,围猎通常会选在秋时,盖因此一季动物养得肥腴,猎之亦有丰年之意。

然而,前言有述,元嘉帝是个务实之君,自登基后,便大举废黜冗余,将皇家游乐之事减了又减,而秋狩这种劳民伤财的项目,自是首当其冲,早就不再举办了。

而今冬的围猎,实是有其缘由。

其一,元嘉帝的生日便在冬至,且还恰逢四十岁整的生日,也算是大寿,若换了先帝,必会举国庆贺。元嘉帝自不会如此奢侈,弄场冬狩君臣同乐,所费不多,他还是能够接受的。

其次,太子明年大婚,此为储君之大事,代表着他将踏上人生新台阶。元嘉帝便有意借冬狩之机,把太子下头的几位皇子拉出来遛遛。且京中亦有传闻,元嘉帝此次冬狩,恐有为二、三、四皇子选妃之意。

也正因如此,今年冬狩,女眷亦需参加。

冬至当日一早,陈滢便装扮整齐,在陈劭的陪同下坐上马车,前往围场。

这片围场位于京城郊外,离城约七、八里,以一座小山包为中心,向四周扩出里许,地方不算大,猎物也多为野兔、山鸡、狐狸之属,并无猛兽出没。

先帝时期,这片围场仅供皇亲贵胄怡情,多为公主后妃玩乐用,男人几乎不来。而每年的秋围,上至先帝、下至官员,皆会去大围场行猎。那片围场远在百里开外,地势开阔、猛兽众多,男子们驰骋其间,自是快意。

其后,元嘉帝登基,因不肯拿出钱来养那些野物,那片大围场便被皇帝陛下卖掉了。

据称,这很可能是一笔强权下的交易,接手的是一位扬州巨贾,其花费的银两填充了半个国库,叫人不禁感叹,明君手笔、果然不凡。

至于这片小围场,因其离城近,又不甚费钱,元嘉帝便勉强同意留下,算是给皇家撑个场面,也免得真被人叫抠门儿皇帝。

坐在马车上,陈滢斜依车窗,手里拿着本书,却并未曾读,只支颐出神。

一旁寻真正自斟茶,知实则仔细地整理箭囊等物,为行猎做准备。

陈滢微阖目,轻吁了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她除了赐婚之事,更要为演剧社奔忙。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她打算加紧赶一赶,于除夕年节时推出《无人生还》,打响第一炮。

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仅是制作服装、道具与假发,以及挑选合适的演员,就耗费了大量时间。

照这个速度,首场演出,怕是要迟至明年春天了。

她转首向外望。

车帘半挑、窗扇微启,深冬的阳光洒下来,极浅淡的一抹微黄,将人的眉眼皆映得通透。

知实抬头时,见陈滢着轻湖色彩鸾折梅斜襟大袖袄儿,肩头恰有梅开,阳光轻落,倒似那花枝正迎风摇摆。

第451章 谁敢笑话?

“绣房的管事娘子真真好手艺。”知实笑道,目中是满满的赞叹:“姑娘衣裳上这花儿绣得就跟真的一样,姑娘穿这颜色的衣裳,也真是好看。”

“可不是么?”寻真极意赞同,又握着嘴儿偷笑:“姑娘还嫌这衣裳太絮烦,说要穿别的呢,还是罗妈妈的话管用,一说姑娘就穿了。”

方才在府中时,陈滢确实嫌这衣裳麻烦,罗妈妈便劝她“到底也是在人前露脸儿,姑娘又才被赐了婚,这些上头总要经心,怎么着也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这话却也有几分道理。

举凡圣旨赐婚,女方便自然而然诰命加身,虽级别不高,却再非无职之女,这些场面上的事,自不可轻忽。

而待婚后,裴恕只要上折请封,则陈滢便可享受与其同样等级的诰命,届时,一声“侯夫人”,便可将她与普通女子,划分开来。

虽然陈滢对此并不在意,但是,生在这样的时代,这些无伤大雅的规矩,委实没有反对的必要。

于是,她妥协了。

见寻真一个劲儿地偷笑,知实便向她脑门儿上戳了一记,嗔道:“偏你话多。”

寻真不以为忤,笑嘻嘻地捧起茶盏:“姑娘,先喝口茶吧。”

陈滢接过茶盏,顺势也向她的包包头上戳几下:“你只管现在笑,等一会儿怕有得气。”

她收手饮茶,闲闲又续:“你可别忘了,今天我们是去狩猎的,又不是赏花听戏,这件衣裳却是宽袖的款式,等下打猎时拿护臂缠上了,你就知道是什么怪模样了,只怕人家看见了要笑死。”

这种宽大的袖子,若只将前端扎紧,后端必成灯笼状,还特别兜风,陈滢已然能够想见彼时情景。

寻真可不管这些,捋袖伸拳,一副要打架的样子,气势汹汹道:“婢子倒要看看谁那么大的胆儿敢笑话姑娘?等婢子告诉小侯爷去,让小侯爷打她们军棍!”

这话说得知实直笑,拿手指刮脸羞她:“好你个厚脸皮,这时候就知道告状了,前头怎不见你给姑爷……小侯爷个好脸哪?况如今小侯爷又不在京里,你到底是说小侯爷,还是那位郎将军?”

寻真被打趣得红了脸,作势要去挠她,两个人笑闹作一团。

看着这两个小姑娘,陈滢的心情,也跟着松泛几分。

自赐婚后,裴恕就此过了明路,三不五时登门造访,成车的礼物往府里送,霍嬷嬷更是亲自来了几趟,与李氏相谈甚欢。

这且不算,霍嬷嬷竟对陈滢身边丫鬟的脾性,尽皆摸得门儿清,亲拉着寻真去瞧了几出名角儿的戏,寻真当即便被糖衣炮弹打倒了。

自那之后,她再不曾在陈滢面前说过裴恕坏话,偶尔提及,亦是“小侯爷其实人挺好”,显是将他当姑爷看待了。

就在大半个月前,裴恕领了元嘉帝一道秘旨,前去山东与太子汇合,因怕冷落了未来泰山大人,遂特命郎廷玉每日来陈府探看,寻真与他渐渐熟识起来,知实这便是在笑话儿她呢。

念及此,陈滢不由面现浅笑。

“姑娘也笑了,可见婢子说得对。”见她欣然,寻真显是会错了意,立时又来了精神。

知实理着被挠乱的发鬓,咂嘴点头:“我瞧你这脑瓜子怕是长左了,想什么都是左的。”

寻真正要说话,眼尾余光瞥见陈滢手里的书,立时两眼放光:“姑娘,您这书里是不是又夹着花样子?”

陈滢倒真未在意,将书拿起翻两下,果然,当中夹着一页她亲绘的画稿,遂笑着颔首:“还真有一张,你眼力倒好。”

寻真一下子来了精神,凑近前去,一面殷勤替她捶腿,一面期期艾艾地道:“姑娘,这花样子能不能……能不能给婢子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