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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61)

陈滢望她一会儿,搁下茶盏,温声问:“半夏,事发之时,为什么你们都没陪在三姑娘身边?”

半夏身子一震。

这个问题,陈滢其实早就问过。

只是,陈滢本能地认为,此案之破点,或许就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口供里,是故又问一遍。

或许是陈滢的态度很温和,又或者是因为她并非王家人,半自身上的紧张与惧怕,渐渐有所缓和。

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陈滢,复又害怕地垂下头,用很低的声音道:“回……回陈大姑娘的话,婢子皆是被姑娘遣走的。姑娘说要璎珞串儿,命婢子取来,婢子就去……就去取了。”

“你们姑娘为什么会想起要璎珞串儿?”陈滢又问。

半夏咽了口唾沫,道:“姑娘因被人夸衣裳好看,又有翰林府的姑娘说……说姑娘这衣裳精贵,定要拿五彩璎珞衬着,才……才更漂亮。”

多说了几句话,她的紧张似得以纾解,语声变得连贯了些:“后来姑娘便想起,那妆匣子里恰好收着一串儿璎珞,便命婢子去拿,婢子便去了。”

陈滢“嗯”了一声,一时未语。

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而半夏两次所言,基本一致。

陈滢捧起茶盏,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半夏。

半夏兀自低着头,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丧气,其表情、动作与体态,亦并无不自然之处。

虽不是审问专家,但一些基本的微表情,陈滢还是知晓的,而综合各方信息来看,半夏所言,基本属实。

忖度片刻,陈滢换了个问题:“你们姑娘身边的丫鬟,想必不只你一个,那如何你走了之后,她身边再无旁人?别人都去了何处?”

半夏手指交握于膝,指骨泛白,语声极轻:“回您的话,姑娘身边除了婢子,还有一个紫苏并几个粗使婆子。因先头在雷击木赏景的时候,紫苏不小心崴了脚,姑娘好心,命那几个婆子扶了她慢慢儿走,姑娘便只带着婢子一人回来了。”

陈滢点了点头,自袖中取出两页纸来,垂目细看。

这是她做的简报。

因口供内容过于繁冗,提供证词者近五十,她来不及誊抄,只得先摘录重点,有选择性地进行比对。

半夏的口供,与其余人等完全融合,并无特异之处。

“紫苏是怎么崴的脚?”思索片刻后,陈滢问。

虽然她认为,就算紫苏与半夏皆在场,也阻挡不了那假郡主的刺杀,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半夏闻言,眼圈儿一红,低声道:“回陈大姑娘的话,那雷击木左近有好些大石,因姑娘非要爬到石头上去瞧那树芯,紫苏苦劝不住,便说替姑娘探路,结果滑了一下,就把脚给崴了。”

“好端端地,三姑娘为何要爬去石头上?是不是有人撺掇?”陈滢问道,柔和而安静的语声,带了几分诱导。

半夏却摇头:“回姑娘,没有人撺掇姑娘,是姑娘自己要去的,另几位姑娘倒是一直在劝,姑娘却不肯听,直到紫苏崴了脚,姑娘才没再提了。”

陈滢颔首,眉心蹙了起来。

还是找不到任何破绽。

所有人的口供俱可衔接,逻辑上没有硬伤。

依照陈滢的经验,此类影响不到全局的巧合,有九成可能,就是真的巧合。

诚如此前所述,就算王敏荑身边丫鬟婆子环绕,假郡主一来,她们也只能跪下见礼,无碍于其动手杀人。

陈滢眉心紧蹙,总觉得,这份口供之中,有一个很关键的点,被她忽略了。

“姑娘,小侯爷来了。”帘外蓦地传来寻真的声音。

陈滢立时回神,提声道:“请进。”

话音落地,锦帘高挑,却是裴恕自己掀帘子走了进来。

寻真全在他身后鼓嘴。

小侯爷怎么这么爱抢人差事啊。

她才是头等大丫鬟,这些活计,本就该她来做才是,可小侯爷每回都不给她机会。

寻真下死力剜了裴恕一眼。

可惜,这一眼也只能剜在那铁板似地后背上,完全不起作用。

陈滢一眼瞥见,忍不住要笑。

裴恕却不知道,他又得罪人了,乐呵呵走进来,看也未看别处,张着两手行至陈滢跟前,湿淋淋的指尖还在滴水。

“拿来。”他向她袖边呶呶嘴,眼睛是笑弯了的。

第469章 还原现场

陈滢见状,只得摇头。

真是怕了这位小侯爷,讨帕子讨出新水平。

老老实实将帕子交过去,裴恕笑着收了,另拿出一方素面儿大青帕来,拭净手上水渍,也不待人相邀,顾自寻了个不碍眼的地方坐下。

随后,双目灼灼,直望向陈滢。

离京快一个月,好容易回来了,当然得多看媳妇儿几眼。

然他并不知,他这般高大的身形,偏两手扶膝、双足并拢,规规矩矩坐着,只两眼闪闪发光,那模样,真的很像一只大狗。

就差吐舌头了。

陈滢微眄了眸看他,莫名想起自己涂鸦画的那只小狗儿。

那小狗若长大了,怕不就是这样?

这念头一滑而过,她不由微笑起来。

那厢裴恕见了,便也跟着咧嘴,一口白牙闪闪发光。

陈滢摇摇头,将这些暂放一旁,仍旧转向半夏。

裴恕一来,半夏就又缩回角落,浑身颤抖,齿关格格作响,似恨不能缩进地底里去,显是怕极。与陈滢如看大狗之感,委实天差地别。

陈滢无法,只得先好言安慰:“半夏,你别怕,小侯爷并不管这案子。你只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半夏颤声应了个“是”,身体仍旧瑟缩。

陈滢倒也不急,循循问话,细究王敏荑这几个月来的行踪。

原以为这工作必颇浩繁,可谁想,不出一刻,问话已然结束。

这三个月来,王敏荑只出过四次门儿,其中一次还是与王敏蓁同去陈滢家作客,余下三回,一回去探望王敏芝,另两回则是参加诗会,与会者多为清流士女,聚会地点则在某翰林府。而从半夏的叙述来看,会中并无异样。

待问罢,陈滢目视笔录。

纯然一篇流水账,毫无价值可言。

她颇有种无力感。

分明应该有些什么的,可偏偏却一无所获。

她安静地翻看简报,数息后,起身向裴恕道:“我想去现场再瞧瞧,顺便找些人来,复原一下案发场景。”

“好,我陪你。”裴恕亦跟着起身,大步行至陈滢跟前,低问:“可需我帮忙?”

“不用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陈滢浅浅一笑:“我这里人手基本够了,若有不足的,再向别处借几名仆妇。”

案发时,在场的除那假内侍外,皆为女子,裴恕一个外男,自不方便处置。

说话间,陈滢左右环视,似在找什么东西。

裴恕抱臂而立,一根眉毛挑高些:“你找什么呢?”

陈滢此时已寻到要找之物,遂走向半夏,边走边道:“没什么,我瞧着这张小杌子就很好。”

半夏原本正坐着,闻言身子一抖,忙不迭起身,慌乱中险些摔倒,好容易站稳了,又连着退了好几步。

陈滢知她害怕,却也不好再劝。

半夏已经吓破胆了,除非王佑亲来,旁人是劝不了的。

这般想着,陈滢微弯了腰,方欲伸臂,一只手已经先她一步,将小杌子拿了起来。

“还是我来拿吧,这杌子怪腌臜的,别弄脏了你的新裙子。”裴恕笑道,拎玩具似地拎着那小杌子,还往半空抛几抛。

陈滢愣了片息,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小侯爷了。”

未婚夫服其劳,天经地义,她没有半点不自在。

“阿滢不要这样客气。”裴恕笑道,本就不大的眼睛,一旦笑开,便作弯弯两道细缝儿,却也可亲。

陈滢回了他一笑,瞥眼瞧见旁边的半夏,心头一动。

“半夏,要不你也随我来吧。”她半侧首,干净的眸光向半夏绕几绕,问:“你与你们三姑娘在一块儿,谁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