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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79)

数息后,他挥了挥手:“就这样吧。”又加重语气:“南安里那里,你亲自盯着。”

何廷正再应是,束手退下。

裴恕兀自站着,视线抛向不远处,便见那道干净的身影,正立在车旁。

白衫翠裙、乌发水眸,像雪地里一枝竹,不畏严寒、洒然自在。

他忍不住弯唇。

还好,他有了她,往后,再也不会孤单。

此后余生,便所有人皆已不在,她也会在他身旁,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他们会是热热闹闹一家子,春天放风筝、夏天吃寒瓜、秋天打秋千、冬天就围着炉子赏雪看梅花。

那些个寂静而又漫长的日与夜,有家人在、有她在,想必,便不会再那样冷,那样孤寒。

“下雪了。”不知谁家小丫鬟雀跃道,清脆的声音传出去极远。

裴恕抬起头。

真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沫子,如碎剪琼瑶、参差素锦,漫漫洒落。

他复又看向前方。

那青竹般的少女,正伸手试雪,复又摊掌细看。

在她身旁,几个小丫鬟吱吱喳喳地说笑,全不怕被喝斥,而她便笑看着她们,清眉俊眼,好似水破云开。

裴恕的面上,终是绽出笑来。

纵使隔得这样远,那欢闹,以及那个熟悉的身影,仍似触手可及。

他扬起眉,挺直腰,大步向前走去。

雪落纷纷,铺满天地,积满枯叶的地面,渐渐堆起一层微白。

大雪覆盖了这座城高,而在城外,陇间陌上,野店溪桥,直若砌霜堆玉,更远处,黛山白头、霭拢天低,直叫人分不清何处是天上云,何处是人间雪。

向晚时分,雪下得越发紧,大如卷席,漫天鹅毛,又急又密,十步外便已看不清人影,更兼天地肃杀、暮色昏黄,放眼望去,满世界除了雪,只有雪。

城外某处宅院中,那精致楹栏、秀丽门户,亦皆被大雪覆盖。

“你轻些。”一声带颤呢哝,酥软娇柔,自西厢漫出,却也只唤得一唤,又被什么东西软软堵住。

接下来,便也只余呜呜咽咽的吟泣,伴随着床板咿呀,一阵紧似一阵,若靡靡的歌、急旋的号子,盘绕于寂寞庭院。

约莫一刻后,诸声渐息,“豁啷”一声,雕花窗启开半掌宽,一条白腻柔软、骨肉匀亭的胳膊,探出窗外。

“雪下得可真大呢。”那发出呻唤的女子,此时口中喷出温热的吐息,软声语道。

白烟如霜,自唇齿间飞散开去,须臾不见。

她身子往前倾,将窗扇推得更大些,露出半副光滑细腻的香肩,并一张芙蓉秀脸。

柳眉杏眼、粉面桃腮,看五官,是极秀美的一位女子,只可惜,眉眼间添了几分霜色,于是,这美人儿的脸上,便多了几分岁月痕迹。

然而,她举手投足间,又糅杂着慵懒妩媚并英气飒爽,衬着眉眼霜色,既有高高在上的傲岸,亦有软身伏低的迎合,矛盾到了极致,风情万种,难描难画。

“快关上窗子,别冻着了去。”身后男子蓦地欺身而上,宽阔光滑的肩臂,紧贴着她探出去,“喀”地阖上窗扇。

那一刹儿,女子的眼底,漾起浓浓的鄙夷。

然而,转眸时,她却又是满目含情、柔波脉脉,看着那男子。

那男子宽肩窄腰、健硕有力,惜乎眼角皱纹多出,五官亦只能勉强称作端正,好在举手投足间,有种养尊处优的味道,倒也有几分威仪。

“蛇眼他们替你办的差事,砸了。”女子蜷缩于柔软的锦被间,纤细指尖挑起小衣,慢慢穿上,皓腕一转,向男子胸前划了一下:“我替他们给你赔不是,请你莫要恼了他们去,好不好?”

第492章 檀郎可愿?

男子闻言,神情迷乱,痴望着那女子不语。

女子媚眼如丝,微有些粗糙的手指,挑去他的下巴,折腰屈身,俯向他耳旁吹气:“如何?我这份赔礼,郎君可满意?”

男子捉住她的手,贪恋地放在唇边,看向她的眼神,有恋慕、有痴迷、有疯狂,却又有几分闪烁,甚至一丝恐惧。

他闭上眼,将女子的手握紧些,叹了口气:“罢了,天命如此,合该香山逃得一命,也合该我担了这风险去。”

女子“噗哧”一笑,抽回手、直起腰,继续慢慢著衣,语声也自漫漫:“你又担的什么风险?这都四年过去了,你怕个什么?当初你早早就走了,是蛇眼留下善后的,若说怕,他应当比你更怕才是。”

那男子立时张目,面上竟有些惶然:“话可不能这样说。蛇眼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他大可以缩回去做他的长随,我却是要在人前现身的。万一香山想起当年的事儿来,我死不打紧,你又该怎么办?”

他忽然动情起来,一把拥住那女子,用着梦幻般的声音,呢喃地道:“你不知道,当年我第一次见你,你骑着马儿过来,马鞭子擦过我的衣角,那时候我就……我就……”

他埋首于女子颈间,用力嗅着她的体息,满面迷醉,含混地道:“那时我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已经向父亲提了你家名字,要娶你为妻,可却不曾想,你竟成了王妃,嫁给了那个……”

“别说了,好不好?”女子打断了她,手掌软软贴在他唇上,复又将生了茧子的掌心,摩挲着他的脸庞,“那些事情,我不想再提了。”

“好,那我就不说。”男子道,重新将头埋进她颈窝,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我也不奢想旁的,只要你能时时与我这样,长长久久伴在我身旁,我便别无所求了。”

女子娇笑起来,软绵绵向他背上捶了一记:“我这样的半老徐娘,有什么可说的?倒是你,如今还这般健壮有力,又是京中有数的贵主儿,那些小姑娘们见了你,可不得往你身上扑么?”

那男子“哈哈”大笑起来,原本普通的面容,因了这大笑,倒添上几分意气风发:“别的我不敢说,新近才纳的那娇娇江南女儿,倒是每夜都要哭求我几回。”

语罢,他又抚着那女子的肩,目中重又蕴起痴迷:“只是,那小娘儿再好,也及不上你。”他拥紧她,再度叹息:“我日思夜想的,还是你。”

女子伏在他肩上,视线瞥向着他身后的某处,唇角勾起一丝鄙夷。

“好了,你也快起吧,再迟些,你夫人可要着急了。”她道,温柔体贴的声音,让人再想不出她此刻正满脸不屑,甚而还有几分轻贱。

那男子倒也听话,松开她,套上内衫,一面用一种近乎于讨好的语气道:“我明日还来,好不好?”

他的视线滑过那女子的脸,带着极浓的沉醉与贪恋:“已经快两个月没与你在一处了,我委实很想你。”

“明日不行。”女子系好粗布裙,抬手理鬓,神情间有着惯居高位的凛然:“明日老白要过来,我与他还有要事相商。”

男子顿时神情一暗,颓然低头。

女子呼出口气,看向那男子,眉间压抑着几分不耐。

然而,再过片刻,她的眼神忽地一软。

“你啊,真叫我不知怎么说你才是。”她伸手抚向男子眉间,秀美的脸上,满是缱绻柔情:“这些年来,是我们母子连累了你,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么?”

她贴向男子耳畔,吐气如兰:“明日不行,后天却是行的。他们一整天都不在,你可以在我这里多盘桓些时候,却不知,檀郎可愿赴约呢?”

她挑眉看向那男子,那男子顿时展颜,连连点头:“我有空的,只要是与您相会,我皆有空儿。”

“那你便快去吧,别再耽搁了。若夫人派人找来,我可免不了要挨骂呢。”女子声音绵软,如最柔的丝线,缠将上来,叫人挣也挣不开。

那男子拉过她的手,向唇边触了触,方自披衣而起,快速穿起衣物,一面便道:“风骨会之事,我最近查出些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