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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8)

元嘉帝点了点头,负手望向殿外天空,温和的面容上,渐渐涌出几分慨然,叹了口气道:“沙城……当年的惨状,而今想来,亦叫人心酸。”

太子殿下没说话,拢在袖中的手却握成了拳头。

元嘉帝出了会儿神,便转向了他,问:“秦德娟人在何处?”

“死了。”太子的语声低了些:“儿臣等在一口废井里找到了她的尸首。”

元嘉帝长叹了一声,口中吐出了极轻的两个字:“可怜。”

“父皇心存仁善,此乃国之幸事。”太子殿下立时说道,抬头看向了元嘉帝,话锋忽地一转:“只是,这些人身世固然可怜,却也不能成为其刺驾的理由。”

元嘉帝“唔”了一声,神情怔忡,也不知是听到了他的话没有,良久后,方慢慢地道:“若朕未记错,乔修容一家子,都死在沙城了罢?”

太子的面上漾出些许悲悯,语声却是越发肃然:“回父皇,当年北疆进犯,沙城被屠了满城,乔修容一家子死了大半,逃出活命来的,只有乔修容祖孙三个。”

元嘉帝的面色有些惨然,叹息道:“是了,朕想起来了。朕在宫里初遇她的时候,曾听贺大伴提过她家中之事。她祖父当年带着她姐弟二人逃出沙城来盛京投亲,路上足足走了一年。”

元嘉帝临幸过的宫女,必定是要细查来历的,乔修容的事情他自是知晓。

“父皇说的是。”太子殿下接口道,语气不再像方才那样肃杀,显得平静了些:“乔修容当年随其祖父与幼弟来到盛京,可他们家的那门亲戚却一早病故了,她的祖父路上又得了重病,抵京后不久也跟着离逝,她姐弟二人举目无亲,所幸被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妻收留,只那对夫妻也是穷人,日子过得很苦。恰好那时候宫里才放出去一批人,正四处采买宫女,乔修容便进了宫。”

“此事朕亦知晓。”元嘉帝说道,温和平淡的脸上无甚表情:“听说她一家子皆靠她每月例银嚼用,那乔小弟更是极得她疼爱。”

太子殿下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似是有些不以为然,道:“诚如父皇所言,那乔小弟好吃懒做,那对养父母也好不到哪里去。是故,依儿臣浅见,乔修容之身世固然可悯,却也绝不可就此姑息,请父皇明鉴。”

元嘉凝望着殿外的天空,良久后,方沉声道:“虽不可姑息,到底……也是吾之子民。”他稳稳地立在案前,视线转向北方,目中陡然似升腾起了幽幽火焰:“北疆,终是我大楚死敌!若无北疆,这世上便无乔修容,亦不会有秦德娟,更不会有昨日刺驾!”

太子殿下躬了躬身,并未接话。

北疆与大楚接壤,两国时有交兵,当年北疆人在沙城一带大肆掳掠,若非元嘉帝御驾亲征,叫北疆人吃了个大亏,大楚也不会有如今的太平。

元嘉帝静立片刻,便又开始缓缓踱步,再开口时,话题便转到了刺驾案上,道:“此案须得分头去查,不能只盯着一处。”

“父皇说得是。”太子躬身应道:“儿臣昨日已将人手分成三拨,第一拨前往那养父母的祖籍,第二拨精选擅寻踪的好手,从两个月前乔家失踪当日开始查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第三拨,则从那顶替秦德娟进宫的路线往回查。”

“甚好。”元嘉帝颔首说道,负着的两手在背后握了握,便又道:“稍后朕再下一道手谕,着盛京府并刑部助你彻查此事。另武德、龙骧、豹韬三卫,今后也归你调度。”

“儿臣尊旨。”太子殿下躬身行礼,复又续道:“至于那个刺客,儿臣将之交予了裴恕。他熟知江湖之事,最迟三日内必有结果。”

“好。”元嘉帝只说了一个字,既是同意,亦含嘉许。

太子殿下两件事安排得都不错,方向明确、人手调度也很精准,元嘉帝很是满意。

说罢了这些正事,殿中氛围便松泛起来,元嘉帝与太子闲聊了几句,话题便渐渐转到了国公府的身上。

“你今儿瞧见那个陈家小姑娘了?”说这话时,元嘉帝的脸上微带了一丝好奇。

虽然昨日陈滢救下了他,可彼时情形实在太乱,其后陈滢又被五卫军带去问话,元嘉帝与她连个照面儿都没打。

太子闻言便点头:“儿臣见着这位三姑娘了。照儿臣看来,陈三姑娘是个安分的人。”

并无一字多余的表述,却言明了太子殿下对这位陈三姑娘观感不恶。

事实上,举凡面见太子还能保持镇定、且还不拼命往上凑的女子,在太子心里,就是安分的好姑娘。

元嘉帝想也明白了此点,面上笑容愈浓:“被我儿这样一说,这陈家小姑娘想必不错。”说着他便又笑道:“陈辅自己不擅箭术,却养了个长于此术的孙女,倒也有趣。”

元嘉帝时常带兵打仗,对这些武将如数家珍,成国公在战场上是什么样,他自然是清楚的。

太子也跟着微微一笑,说道:“成国公军功卓著,陈三姑娘正是将门虎女。”停了停,又道:“儿臣听说她是拿了块点心把那刺客给打了,是么?”

第050章 一句承诺

元嘉帝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所以说这小姑娘有意思,心思也细密,竟想着拿点心打人,只这份儿周全便极难得。也难为她练得一手好准头。”

太子殿下面上的笑意亦盛了几分,说道:“儿臣听说,那点心是陈三姑娘从长乐宫一路拿过去的,想来那时候她也是一时顺手罢了。真真是个小姑娘。”

元嘉帝笑而不语。

国公府的姑娘还能缺两块点心吃?

这分明就是预料到了可能出现的危机,于是提前做好准备。

此外,能当暗器用的东西不知凡知,路上拣块石子儿都行,可陈三姑娘却挑了硬度最软的小点心,这便表明她的目的不是击溃或杀伤对手,而是意在阻挠。

她显然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与刺客周旋,同时亦考虑到了长秋殿寝宫的情形,甚至连刺客可能的出手位置都做了预判,所以才会在以元嘉帝的安危为第一要务的前提下,投掷点心用以挠敌。

可莫要小看这一块小小的点心,其间所展现出的缜密周详以及急智,普通人可未必能做得到。

“这孩子,朕总是要见上一见的。”元嘉帝笑语道,神情间很是欢喜。

虽是才遭行刺,且还险些被杀伤,但他却并没有太把这放在心上。

自登基以来,他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实在太多了,昨日的行刺,不过是为他过往的历险又增添了一笔而已,相较于此前那无数次的刺杀,长秋殿之事根本提不上筷子。

见他心情颇好,太子殿下微微垂首,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几乎与此同时,走在通往水鉴轩的路上,陈滢也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她才刚刚回府,便在垂花门前见着了等候多时的杨妈妈。

杨妈妈是许氏跟前最得用的管事妈妈,她一早等在门前,只说许氏相请,陈滢便未及回院儿,而是转道去了长房所住的院子——水鉴轩。

水鉴轩,顾名思义,借足一个“水”字,从院门外头便可见一弯清溪如玉带,绕着重重院落,盘旋而去,潺潺流水中,时有红鲤跃出水面,又有田田莲叶,风物极佳。陈滢一路走来,只觉凉风盈面,一扫夏时潮闷,心情自是不错。

寻真却是左右四顾,两眼直冒光,满脸垂涎地望着那水中游鱼道:“这鱼儿好生肥美,味道定然不错。”

陈滢便弯了弯眸子:“要下雨了。”

主仆二人非问非答,在前领路的杨妈妈嘴角抽搐了一下。

二房不只主子怪,丫鬟也怪。

寻常人见了这鱼儿,谁不会赞一声好看?谁会上来就想到吃?谁会煞风景地说什么下雨不下雨?

二房的人,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