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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393)

陈滢讥讽地勾了勾唇。

可在心底里,她又觉得哀凉。

嫡女金贵、庶女卑贱,在任何一座府邸,胡氏所为都不能算错。

知实仍在继续往下说:“伯夫人那时候像是也有些意动,只她还没拿定主意呢,卢三姑娘忽有一日滑倒了,险些把腿给摔折。伯夫人很不高兴,许是觉着二太太心太急,两下里反倒生分起来。”

轻若飞烟的声音,自陈滢的耳畔飘过,让她遍体生寒。

这世上对女人最苛刻的,往往便是女人,因为,只有她们才更清楚,彻底地毁掉一个女人,是件多么轻而易举之事。

“那位卢三姑娘,想是极为聪明的。”陈滢叹一声,不知是该为此庆幸,还是为此悲哀。

这一摔,怕是真假掺半,有胡氏的算计,而卢三姑娘自己,才是真正的推手。

以自残来自救,怕也是这个时空的特色了罢。

知实闻言,先点了点头,复又摇头,道:“也不只卢三姑娘聪明,那位蔡大人也是个好人。说来也巧,三姑娘摔倒的时候,恰好蔡家有个管事妈妈来给伯夫人请安,这妈妈亲眼瞧见了这事儿。过后没几日,蔡大人便亲自登门,与伯爷在书房里说了半日的话,伯爷回来后大发雷霆,道是若再有人生事,为妻者出妻、为子女者除族、为奴者一律打死。家下人等这才怕了,安生了好些。”

言至此,她又往前凑了凑,轻声道:“婢子打听来的消息是,那蔡大人告诉伯爷说,他是慕三姑娘贤名才来求娶,伯府若要拿换妻这等下作行径羞辱于他,他拼着官不做,也要告伯府骗婚,至于那冒名顶替之奸邪妖女,他会立即沉塘处置。”

言至此,她的面上,到底流露出了一丝羡慕。

妻子尚未进门儿,夫君便如此倾尽全力地维护,卢三姑娘得此良人,真是太幸运了。

陈滢安静地听着,面上漾起一抹浅笑。

在这整桩事件里,唯有这位蔡大人,让人觉着舒服。

堂堂正正行事、堂堂正正说话,连威胁亦堂堂正正,毫无卑琐之态。

看起来,卢三姑娘与他之间,怕还有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而这一段故事,有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圆满结局。

陈滢隐约有种被冶愈的感觉。

哪怕这世界黑暗丑陋,也总有那么一些人,尽一切所能,与这黑暗丑陋抗争。

这样的人,值得钦佩。

第510章 最终得利

敛下诸般思绪,陈滢转向知实,平静地道:“既然卢二姑娘做了续弦,薛家剩下的那个妾位,应该便不会出自伯府了。原本要做妾的卢五姑娘,自然也免去了一劫。”

卢宛音之事,必是一局,而那设局之人,也几乎摆在明面儿上。

谁得利最大,谁便是真凶。

“姑娘这话说的很是。”知实束手道,语声轻细:“从去年端午节起,卢五姑娘就再也不曾现过身。听人说是生病了,到现在都没起得来床。三太太和六姑娘也病了好些日子,今年开春儿才出来走动的。”

“应该是被禁足了。”陈滢淡淡一笑,又问:“还有别的么?”

知实蹙眉想了一会儿,道:“旁的倒没什么。只如今伯府正忙着相看四姑娘的婚事,六姑娘的婚事怕要到年底。也就这么些了。”

陈滢颔首不语,举眸望向远处。

狭长的回廊尽头,是一线碧蓝天空,阳光落在廊顶,藤蔓间碎金如细屑,满地光影斑驳,风动时,叶影摇曳,有若舞蹈。

她无声地吁了口气。

怪不得俞氏特意点明卢宛音的婚事,原来是来示好来,以一种委婉的方式,拉拢才进门儿的媳妇。

陈滢乃永成侯嫡女,整个伯府就属她出身最高,俞氏着意拉拢,或欲多一助力,又或别有用意。

无论如何,同俞氏合作,陈漌应该不会吃亏。

这位八面玲珑的世子夫人,行事很有分寸,心头亦存着一丝善念,极是难得。

“世子夫人好心,咱们也不能不领情。”陈滢向知实道。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重回前世,在逼仄的泥淖中挣扎。

她甩开这些念头,面上现出个笑来,吩咐知实:“等一会儿开了席,你抽空把这件事儿透给黄妈妈去,她知道该怎么做。”

算计卢宛音的,绝不只卢五一人。

卢五不过是一把刀,执刀之手,不是三太太田氏,就是六姑娘卢宛宁。

从卢宛音落水起,此事便成两房之争。三房嫡庶联手,陷害二房嫡女,二太太胡氏怕恨不能生撕了她们。

陈漌初来乍到,若一脚踏进这滩浑水,绝对自身难保,上上之策,便是找个稳妥的靠山。

俞氏是最好的选择。

知实轻声应是,悄眼看向陈滢,见再无别事,她便唤来寻真,两个人扶着陈滢,重返敞轩。

很快便开了席,那一番锦簇簇热闹、娇滴滴喧嚣,自不消说。

及至宴罢,知实也自外返转,报说一切皆妥,黄妈妈还托她向陈滢道谢。

陈滢终是松了一口气。

从送嫁伊始,至新人拜堂,若说她不曾悬着半颗心,那是假话。

陈漌打小儿活在光环下,聪明美貌、出身高贵,长大后更是以才调著称,遂作养出了她目下无尘、莽撞冒失的脾性。在来济南的路上,陈滢甚至做好了她逃婚的准备。

今见她顺利嫁人,夫君看来很不错,又在伯府得俞氏这一良援,陈滢终是完全地放了心,遂向万氏请辞。

“好孩子,今儿真是慢待你啦。”万氏笑吟吟地,轻轻执起陈滢的手,语气态度,皆与方才迥异,“方才席上人太多,竟寻不着机会与你多说两句儿,是我的不是。”

陈滢唇角微动,笑容是一如既往地古怪:“您太客气了,我不敢当。”

万氏眼神微闪,笑容仍旧亲切:“你家里头如今可好?可惜去年你们走得急,我还不曾与你母亲见过面儿呢,真真儿的叫人挂念。”

“家中一切安好,劳您动问。”陈滢继续保持笑容。

万氏轻轻咳嗽一声,松开她的手,提起帕子掩了半面,眸底划过一丝恼意。

她方才在席上听人说了一嘴,说是这陈大姑娘还有个哥哥,不仅生得清俊,学识也好,年纪轻轻便已是举子,若今年过了春闱,没准儿就能金殿唱名。

万氏的心思立时就活动开了。

卢宛卿的婚事,到现在都没个定论,她心下委实是急,胡氏方才更是求到她跟前来,请她出面打听打听。

诚然,他们忠勇伯府门第是略次一等,可是,凡事都讲究个事在人为,倘或此事得成,姻亲也是亲,永成侯府再加上个陈家,伯府子弟往后何愁不出息?

可恨这陈大姑娘,说起话来硬得能硌死人,但凡你说一句,她必回一句死话儿,生生把人憋死。

万氏又恼又急,只再是求婿心切,她也断舍不下这张脸。

“您留步。”耳畔忽地飘来一语,水一般干净、亦水一般无情。

万氏愕然,回过神时,陈滢已然跨过垂花门,一身银红裙子飘在春风里,竟就这么走了。

这人怎么这样儿?

万氏恨得险些没将帕子拧烂。

她可是长辈,长辈没发话,身为小辈的陈滢居然抬腿就走,简直目无尊长。

万氏双目喷火,却又碍于众目睽睽,不得不硬扭出笑脸来,神情格外怪异。

直待行出去老远,陈滢仍觉着后心像扎着两把刀。

眼刀。

“姑娘,伯夫人像是有话要和您说来着。”寻真憋笑道,脸都快紫了:“只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呢,姑娘就走了。”

她终是忍不住,“吭哧吭哧”地笑起来。

方才她偷偷回头瞧了一眼,万氏那脸就跟开了染坊也似,太可乐了。

知实这回倒没嗔她,面上甚至还有一丝鄙夷:“要依婢子说,伯夫人这是活该。”

她极少背后论人,且还是语出讥讽,寻真吓了一跳,盯着她直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