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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25)

陈滢立时察知这细微变化,当即发问:“先生莫非见过这暗记?”

莫子静张了张口,如欲说话,可语声未出,他便又抿唇,面上生出几分迟疑,将纸拿近些,来回反复端详。

陈滢不说话,只观察着他的反应。

约莫半分钟后,莫子静方从纸上收回视线,以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道:“说起来,这暗记很像是许多年前我见过的那一个。只是,这时日委实是久远得很,我也不能断定它与多年前我所见的那个,是不是同一种。”

陈滢低低“唔”了一声,面上神情自若,心下却是惊喜交集。

这种标记,她至今也只拿到一枚而已。

十天前,汤秀才离开济南,不知去往何处。叶青正派人跟踪,至今未有消息传回。而行苇,亦无动作。

连着十来日的零信息,终于此刻被打破,陈滢自是无比欣然。

敛下纷乱的思绪,她望向莫子静,神情平淡:“不知可否请先生告知,您多年前见过的那个类似标记,究竟是在何处得见?它又与什么人、或什么组织有关?”

“自是可以。”莫子静的态度堪称配合。

他将纸页还予陈滢,复又皱眉回忆片刻,方道:“我记得,那是在我初识康王殿下不久,有一回我去见殿下,恰逢殿下与一名将军商量什么事儿,殿下手中还拿着张纸。因殿下与我过从甚密,并没避着我,教我得以瞧见那纸上所绘之图,与你方才给我瞧的,极为相似。”

言及此,他微阖双目,仿佛正竭力回忆彼时情景,又过片刻后,才张眸道:“我恍惚记得,殿下曾对那将军提起一个叫做‘风骨会’的组织,却不知是否就是这标记之来处。”

风骨会?

行苇便是这组织中的一员么?

包括成记故家的老板、陈励,或与之有关。再进一步,陈劭神秘失踪的八年,以及他讳莫如深的某些人与事,很可能亦与此相关。

脑中念头转个不息,陈滢又问:“这所谓的‘风骨会’,与康王可有干系?”

“这个么……”莫子静轻抚凳下短须,皱眉道:“如果你来问我的意思,则我以为,殿下与之并无关联。当年殿下与那将军相谈,亦是命其查明其来历,看殿下彼时神态,似是对这‘风骨会’很好奇。”

再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此外,以我对殿下的了解,这‘风骨会’就算被殿下找到,甚而两相联手,到最后,它也终将为殿下吞并。”

他目中流露出神往之色,击案慨叹:“殿下实有经天纬地之才,虽母族羸弱、先帝亦待之了了,可他却凭一己之力走了出来,不仅封了王,更有一片封地。只可惜,时不我予,竟使英雄折戟,反教宵小之辈沐猴而冠,也是命数使然。”

陈滢闻言,未置可否。

莫子静一心效忠康王,自是对每个坐上龙椅之人都没好脸色,此刻臧否元嘉帝,也不过是在其位、言其事罢了。

“唉,前事休提,提也无宜。”莫子静从感慨中回神,倦怠地捏了捏眉心:“现下只剩下钱天降之事了,待我说罢,则今日之事便也了却,我也可安枕无忧、静待死期。”

此言大是灰心,然他语中却无半点颓丧,竟是欣然赴死。

陈滢根本未接他的话,亦未沿其思路,仍旧问道:“九年前,通知先生出手,并与先生联手杀人的,是蛇目男子、还是侏儒?”

“乃是前者。”莫子静道,盯视陈滢片刻,忽地一笑:“陈大姑娘,若您要问及更多,譬如老白之样貌、蛇眼男子的口音或诸如此类,请恕我不能作答。就算威逼之下,我不得已回答了,只怕你们也不敢尽信,你说是不是?”

言下之意,举凡他愿说的,他自会说。而若不愿说,那么就算迫其作答,这答案也是假的。

陈滢一点未觉意外,淡笑着点头:“我明白。先生此时所言,大部分已然是发生过的事,就算我们知道了前因后果,也早已于事无补,所以您才会如此痛快地交代出来。”

停了停,她露出安静而古怪的笑:“况且,先生九年不曾与康王联络,恕我直言,您所知的一切,也早已过时。如今康王是何情形,可能我比您知道得还更清楚些。”

“如此便好。”莫子静笑,眉眼温和,并无一丝不快,甚至还有心情征求陈滢的意见:“现在,我可以继续说钱天降的事了么?”

陈滢颔没有拒绝的理由,遂颔首同意。

第552章 请君入瓮

莫子静先不急言,而是闲闲斟了盏茶,方才语道:“我与老孟、老葛他们是先期抵达济南的,那钱天降则是隔数日才来,我很快便打听到,他当年正在辅兵方阵,乃是漏网之鱼,必须立即除掉,是以我便开始暗中准备……”

他接下来所述,与陈滢此前的推测基本相同:

踩点看地形、摸清侍卫巡守班次;偷取老葛的安神汤,悄悄下在钱天降院中仆役食水中;借雨夜之便,提前潜入钱天降院中、伺机杀人;伪造失足坠井现场、乔装成钱天降迷惑众人视线等。

凡此种种,几乎无一不被陈滢料中。

最后他又道:“……钱天降失踪后,阿恕当即回府寻人,我也跟着一起到处走、到处看,将前夜遗漏之处尽皆弥补,尤其是枯井左近留下的脚印,亦被我弄乱,至于之后的事,陈大姑娘比我更清楚,我便不再赘述了。”

言至此,他转望陈滢,正色问道:“我回答了你这许多问题,如今我尚有一事,还要请你来给我解惑。”

“是那五枚假印之事么?”陈滢立时便道。

莫子静笑起来,赞了一句:“陈大姑娘真聪明。”

陈滢拧了拧嘴角,直言道:“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计谋,不过有一先决条件,便是阿恕要将嫌疑人减少到一定数额。”

莫子静本就聪明,当下了然接口:“此计原来亦有局限,人少方可行,想来不能把动静闹得太大?”

“是的。”陈滢肯定了他的猜测:“表面上,钱天降之死已然以意外身亡结案,这是用来麻痹真凶——也就先生您的。而其实,阿恕与我早便知晓,此案乃谋杀案,且真凶就隐藏在大院中。因此,排查工作其实并不繁杂,把时间、地点、事件综合起来,用不了多久就有答案。”

说到这里,她看向莫子静,平静地道:“而经过排查,有五个人嫌疑最大,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莫子静屈指轻扣桌案,面无异色:“原来,这一切皆在暗中进行,我完全被蒙在了鼓里,且也一直以为,钱天降之事已然了结。”

语至此节,他目视陈滢,嘉许地点了点头:“陈大姑娘的暗渡陈仓之计,很高明。”

“与其说我高明,倒不如说,是先生有些生疏了。”陈滢道,眉眼间并无情绪,纯是就事论事。

莫子静被她说得一愣,旋即醒悟过来,拊掌大笑:“的确如此,的确如此。还是陈大姑娘看通透。”

他似极感喟,笑罢又叹:“我已经整整九年没出过手了,乍然操此旧业,确实有许多考虑不周之处,不过么……”

他陡然掉转话锋,眸光亦在瞬间锐利:“这也是阿恕命好,摊上个聪明如你的帮手,若非如此,钱天降雨夜醉酒、坠井身故,便是此案定局。”

莫子静手上人命不知凡己,更伪造过无数杀人现场,对胥吏办案手段直是了若指掌。他坚信,若换个一般官差,此案早就结了。

可惜,他遇上了陈滢。

“您这样说么……”陈滢侧首忖了片刻,复又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有道理。”

非是她自夸,委实是大楚朝受时代条件所限,查案水平普遍不高,如徐元鲁那样的老刑事,堪称凤毛麟角。

“余下之事,我也能猜出一些来。”莫子静此时又道,转眸望向门前青帘。

烛火渐暗,拢出他寥落的身形,这一刻的他,面容温和、神态悠闲,一副谦谦君子之态,教人根本看不出,他其实是个杀人无算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