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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55)

猪头抓抓头,样子有点委屈:“委实是……委实也没出什么事儿,就是两下里险些撞上,我一眼瞧出他不对劲儿,提前躲开了,他骂人的时候我一直朝人后躲,没叫他瞧见我的脸。”

此时他亦察觉,很可能漏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小声儿辩解地道:“后来我……我见他骂完了就走,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没和你说。再说,我那天也是绕了好几里地才回的家,东坊市人多路杂的,我一直注意着后头,绝没人跟着我。”

马猴儿见他还嘴硬,急得红头涨脸,上前欲骂,却被陈滢拦住了:“事情尚无定论,现下说什么都太早。”

也亦太迟。

仅凭推测,并不能确证猪头被对方发现。而反过来,汤秀才已死,马猴儿他们如今收缩在家,并不能再往外派遣,如今再来讨论责任问题,并无意义。

房中安静了下来。

雨急风紧,院角的石榴树在风中摇晃着,甩下一篷一篷的水滴,地上凋零着几片翠叶,缺了瓦的屋檐似承不住这秋雨,漏下大片水线,灰条石阶已经湿了大半。

陈滢收回远眺的视线,敛眸看向手中简报。

简报上只记了两个要点,一为汤秀才摔倒的那所民房,另一个,则是卖伞的杂货铺。

至于那间热汤面馆,陈滢并未考虑在内。

那家面馆乃是京城老字号儿,名声颇著,虽隐于市井、卖的又是最普通的汤面,却是京中老饕们津津乐道的美食,每日里食客盈门,更有不少远道而来的食客登门,只为一尝那传说中鲜美的汤头。

如此扎眼之处,以风骨会惯来低调的风格,应当不会将之视作联络点。

再者说,这面馆少说开了也有五、六十年,其历史远比陈滢推测的风骨会的历史要悠久得多。

这也是她根据莫子静的口供推算出来的。

风骨会拉拢的成员很不一般,如陈劭、陈励、汤秀才这样的官员或读书人,皆在其列,可见其对成员背景很重视,寻常市井小民,怕还入不了他们的眼。

而当年康王之所以会注意到风骨会,很可能便是从这些士子官员的身上,察觉到了种种迹象。若以这个时间为节点倒推,则风骨会成立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三十年。

无论时间还是背景,面馆与风骨会皆无交集,所以陈滢才未将之考虑在内。

当然,查还是要查的,但在她眼中,那家民房与杂货店,才更可疑。

盯着简报看了片刻,陈滢启唇问道:“卖伞的那家杂货铺,你们后来可曾去查探过?”

马猴儿与猪头对望一眼,齐齐摇头:“没去过。”

陈滢暗松了口气。

如果猪头暴露了,那家店铺很可能便是源头,而若此推论成章,那么,马猴儿他们彼时的处境,相当危险。

被目标人物反跟踪、从原本的暗处转为明处,双方所处位置悄然转换,而己方却毫不知情,这情形无疑不妙,如果马猴儿他们的落脚点被查出,后果难料。

所幸他人机灵,又得叶青悉心教导,防范工作做得很到位,无形中堵住了对方的进一步行动。

其后,老常接手此事,又有赵仵作这个地头蛇相助,风骨会那帮人自是占不到便宜。

至于汤秀才之死……

陈滢眉心轻拢。

她总觉得,杀人灭口这种判断,似有些草率,且与她所知的风骨会,不太吻合。

静默片时,她又问及另一个问题:“来到京城后,汤秀才有没有去过钱庄之类的地方?”

汤秀才的住处,只搜到十几两碎银,原本握在他手中的那笔钱财,至今无有着落,陈滢推测,他或许是提前将之转移了。

马猴儿闻言,抻长脖子去看那月历纸,随后便道:“回校长的话,汤秀才在京城没去过钱庄,倒是在济南府的时候儿,他卖掉家产的那些钱,都换成了银票。”

“这我知道。”陈滢颔首轻语。

汤秀才在济南的一切举动,皆在她视线内。

那么,这些银票,如今到底去了何处?

思及此,一个念头忽地划过脑海,快得几乎抓不住。

“那个太监!”陈滢道,视线在两个少年脸上来回扫视:“那个像太监的男人与汤秀才见面时,汤秀才有没有交给过他什么东西?”

马猴儿闻言,登时苦下脸来,抓抓脑袋道:“汤秀才包了个雅间儿,他与那怪男人在里头讲了好一会儿话,小的们没法子进去,也不知道他们在里头干了些啥。”

第591章 竹桥灯火

约莫以为这答案不能叫人满意,语声未了,马猴儿已然低下头去,很是懊丧。

陈滢却是面含浅笑,和声道:“这已经很好了,虽然你们不曾亲见,但这个信息于我而言却很重要。”

虽然没有目击证词,但据汤秀才之行为,有极大可能,他将银票转交给了那个疑似太监。

他寻常与人接触不多,除了汤面馆(已排除)、木器行(正在查)之外,便唯有与这疑似太监见过面,两个人关起门来,无论说话还是递东西,都很方便。

再问了几个问题,讯问便即结束,陈滢他们离开坊市时,天已将擦黑,雨丝绵密,在风中飘摇。远处有人奏起胡笳,断续的三两声,低咽着,拂过窄巷与矮檐。

巷中人家有些点了灯,有些窗户却还黑着,也不知是省灯烛钱,而是家中本就无人。

陈滢安静地走在人群当中,并不说话。

风自四面八方涌来,稀疏的灯火在雨丝里越发黯淡,坊市也比来时空寂了好些,不少铺子都上了门板儿,唯酒楼里还传出猜拳吆喝声,通亮的光线照出来,檐下缩着几名衣衫褴褛的乞儿,手里拿着讨饭的破碗,眼巴巴瞅着里头吃酒的人。

他们单薄的衣裳早被风雨吹透,散乱的头发湿搭搭地披了满脸,那一声声“行行好儿吧”,被这夜雨寒风打散,须臾消逝。

“纵是盛世,这天子脚下,也有这样的地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陈滢轻叹着道。

车帘半卷,小木窗覆了两层薄纱,车顶下头便是灯笼,恰照见裴恕策马而行的身影。

陈滢的这一声叹,他亦听见。

“陛下励精图治,总有一天都会好的。”清醇悦耳的声线,自他的斗笠下传出,有些低沉。

语罢,车内车外,同时一叹。

陈滢倚窗坐着,望窗外暮雨纷纷,说不出是何心绪。

即便是在消除了大部分贫困的二十一世纪,在最先进最发达的国家首都,也会有流浪汉与贫民窟。

贫富差距、阶级固化,这似乎是所有已知并付诸现实的体(啊)制都无法避免的,尚还处在封建时代的大楚朝,自更难消除。

一路无话。

回到府中时,正当摆饭,陈滢略作梳洗,便在丫鬟妈妈的围随下,去了李氏院中。

临水照花馆外,竹子桥格吱格吱地响着,婢仆们往来不息,抬食盒儿的、传话的、递东西的,倒将这冷雨凉秋的夜也变得热闹,各色油纸灯笼缀于桥栏,桥下流水映一带灯火,水中光影被雨点开,涟漪如星,缓缓散荡开去。

“姑娘回来了,太太并大爷都在呢。”梳双髻、穿比甲的小丫鬟打老远迎上来,巧笑着将陈滢让进游廊,轻细的南方语声,水灵灵、脆生生,像才切的翠皮红瓤瓜,入耳又甜又沙:

“今儿太太特意吩咐厨下做了姑娘爱吃的海棠胭脂嫩鹅脯,蒸得香喷喷的,食盒儿提来的时候婢子都闻到了,可香了呢。”小丫鬟笑出两个酒窝,头上丫髻往旁歪了歪,格外娇俏。

她是罗妈妈才提上来,名唤青丫,因说话娇憨有趣儿,李氏便也不许人禁着她,就爱听她这沙甜娇脆的口齿,并她那几句孩子话儿。

陈滢也喜她天真无邪,命寻真赏了她一个银角子,又与她说几句闲话,便到了正房门前。

紫绮早便挑帘相候,此时便握了嘴笑:“这丫头这是又得赏了,见天儿就听她咭咭呱呱地,婢子们都嫌吵,偏太太乐得跟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