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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61)

言罢,叹了口气,转首四顾。

天光灿烂,满院子珠翠盈眸,绫罗衫儿遍地,连丫鬟的穿着打扮亦不俗,更莫论主子姑娘了,寻常一根束腰的绦子拿出去,便足够普通人家几年的嚼用。

那是陈涵从前最熟悉的,然此际,她只觉陌生,复又茫然。

女校的日子,初时唯觉清苦,可日子久了,却有种难言的自在。

也不过年余辰光,那青藤垂落的游廊,落了大朵紫色泡桐花的砖地,窗格儿里传出的琅琅书声,再有那操场上奔跑的穿校服的少女,便已然入了梦,教她在千里之外,念念不忘。

“也不知往后,我还有没有机会再去学校了。”陈涵愀然不乐,探手伸去亭外,折下一枝盛开的桂花,迎风一抖,碎金似的花瓣儿瞬间落了满地。

陈滢见状,倒有几分诧然。

她一直以为,女校种种于陈涵而言,皆是兴之所致,待事过境迁,她自会遗忘。

然今日所见,却颠覆了她此前对陈涵的认知。

“我说怎么不见了你们两个呢,却原来你们竟躲在这里说体己话儿,倒叫我好找。”亭外蓦地传来一道轻柔的声线,陈滢回首望去,却是陈湘找了来。

她似颇走了段路,鼻头儿上渗出细汗,扶着小丫鬟的手拾级而上,拿帕子在脸旁扇了扇,左右四顾,笑着点头:“你们也真真会挑,这地方又能看景儿,又避着人,果然是个说话儿的好地方。”

“这地方二姐姐不天天来?有什么好不好的?再好的景儿,每天看也看腻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陈涵了无情绪,信手将残损的花枝抛了,手把朱栏,一径远望出神。

陈湘素知她的心思,摇摇头,转向陈滢笑道:“难得你来一趟,只方才人多,竟不曾好生与你说话,一转眼忽然不见了你,我还怕你一个人在哪里躲清静呢,原来有三妹妹陪着,我便放心了。”

她笑得温婉,鬓边的玉色缠丝玛瑙簪衬她瓷白的脸儿,倒比从前添几分颜色。

陈涵最听不得这话,立时“嗤”地笑了一声,大半个身子伏在栏杆上,懒懒接语:“二姐姐这是历练出来了,客套话说得真顺溜儿。”

许是换了环境之故,此时的陈涵与在女校时大相径庭,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其语言逻辑之特异,重又落回陈滢不能理解的范畴。

陈湘却是早就习惯了,应对起来很是自如,只温笑道:“三妹妹,我记着你说过要缝个抹额送给老太太来着,却不知如今做得了没有?”

她抿着嘴笑,好似极得趣儿:“若是三妹妹没做得,要不要姐姐我请人来催一催呢。”

这话直直戳中陈涵软肋,她登时直起身来,梗着脖子嚷嚷:“二姐姐你可不能这么着,明知道我手脚慢,你怎么还来催?且我都说过多少回了,这事儿我自己做着,很不必声张,你怎地不听劝呢?”

她下死力白了陈湘一眼,又朝陈滢看了看,嘴角撇去一旁。

陈湘也不言声,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知何故,得她这般望着,陈涵那后脖子竟有点儿凉。

她立时矮了声气,缩起身子重新伏回栏杆,嘟囔着道:“嘁,不让我说我就不说,谁稀罕!”

到底不敢再顶嘴了。

见她老实下来,陈湘也不理她,顾自向那凳楣子上坐了,笑着招呼陈滢:“滢妹妹坐了这半天儿,可要吃茶?”

陈滢便摇头:“方才在屋子里喝过了,点心也吃了两块,我不渴也不饿。”

陈湘被她说得一怔,旋即便笑起来:“滢妹妹还是从前的脾气,说话最是爽利不过。”

陈滢回了她一笑,道:“我看你也挺忙的,趁着这时候无事,坐着歇会儿吧。”

陈湘谢过她,又尽着主人的礼数,嘘寒问暖了几句,方笑道:“说起来,前几日我恍惚听人说,阿滢要在济南也开个女医馆,可作得准?”

“确有此事。”陈滢颔首道。

随着诸事步入正规,她手头宽裕了不少,如今正着手推进这项工作,还给济南写了信,请倪氏帮忙寻找合适的地点。

听得她所言,陈湘便露出钦佩的神情,赞道:“还是阿滢有本事,这几年的功夫,便将许多事都给做成了。不是我说,这满京的贵女里头,像阿滢这般能干的可没几个。”

说到这里,她便又掩唇而笑:“对了,还没与你说好顽的事儿呢。上回我领着妹妹们去瞧戏,就是你那演剧社的《无人生还》,结果有个老翰林家的女儿,一直盯着我问那欧罗巴大陆的事儿,她约莫以为我们相熟,你知道的我便也知道,可把我问的那一身的汗,好半天才脱身,真真有趣。”

乍闻“演剧社”三字,一直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的陈涵,当下便来了精神,“噌”一下坐直了,巴巴看着陈滢:“听说演剧社要排新戏了,是什么戏?还是欧罗巴的传奇话本子么?能不能先透个底儿给我听听?”

被她这样一带,话题就此转去演剧社,陈滢自是有问必答,亭中氛围也变得轻松,陈湘见状,暗自松口气。

只要陈涵别跟人斗嘴,她便知足了。

事实上,自回京后,陈滢很快故态复萌,说话堵人不提,尤其爱拿几个庶妹撒气,陈湘时常苦劝,却起不到什么作用,她委实怕陈涵今日又犯老毛病,跟陈滢也呛起来,故此才丢下客人,专跑来盯着这个三妹妹。

再说了会儿话,陈涵忽似想起什么来,“哎呀”一拍栏杆,站起身道:“有件新鲜事儿我却是忘了,听说老太太赏二姐姐的两套头面里,有一套是新打的,正是最最时兴的欧罗巴款式。二姐姐,且将你那宝贝嫁妆拿出来给咱们瞧瞧吧,别总藏着掖着。”

第599章 又见珍翠

陈湘不意话题竟转至此处,登时红了脸,啐道:“三妹妹这说的什么浑话?我还在家住着呢,甚么嫁妆不嫁妆的?”

陈涵根本不理这茬,将嘴一撇:“二姐姐你也忒小器了,我说了几回都不肯拿出来给我看看,生怕我抢你的还是怎地?”

言毕,她几步走到陈滢跟前,将她往陈湘面前一推,转着眼珠儿道:“正好这时候阿滢也在,人家现在是客,怎么着你也不能驳了客人的面子。如今客人要看你那宝贝头面,你若不应下,我就告诉祖母去,说你怠慢客人。”

“真真胡扯!你怎地说话也没个遮拦?”陈湘又是尴尬、又是害羞,拼命向她打眼色。

二房分宗,本就是永成侯府的一处隐痛,平素鲜有人提,陈涵倒好,就这么直说出来,陈湘很怕陈滢不喜。

陈滢却是面无异色,只笑道:“既然有好东西瞧,那便瞧瞧去吧。”

委实是与陈涵说话太累,不如有件事做做,大家也好清静。

陈涵这下子得了意,也不管陈湘同意不同意,拉起她就往外走,口中笑道:“走,走,快带我们去瞧瞧,别再推三阻四的了。”

陈湘推托不掉,只得红着脸去拍她的手,嗔她:“说话便说话,动手动脚地成何体统?”又回首向陈滢笑着解释:“难得姐妹们聚在一处,三妹妹这是高兴坏了。”

陈滢知她为难,颔首笑道:“湘姐姐太客气了,我都明白的。”

陈涵闻言,那嘴又撇去一边儿,只她此刻的心思都在那红宝石头面上,倒也没再说怪话,一行人便又回转院中,去了陈湘所住的西厢。

那头面便锁在多宝格儿下头,钥匙陈湘的大丫鬟采珮身上收着,陈湘命她将柜子打开,陈涵便在旁打趣:“二姐姐当真是收着宝贝呢,锁得这么严实,这是要把这头面当传家宝传下去,留给你的子子孙孙呢。”

陈湘越发羞不可抑,强自绷着脸道:“这是祖母予的,自然得好生收着才是。”

采珮很快捧出个镙钿匣子,乃是双层形制,看来颇有重量,她两手捧着都吃力,待拉开匣盖儿,那滟滟红光直扑进眼里,陈涵立时艳羡起来,“啧啧”连声:“不说款式,单说这红宝石,真真是没有一点儿杂色,颜色红得正,真个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