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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49)

而等马车来到兴济伯府所住的羊圈儿胡同的时候,便有跟车的婆子来报,说是巷口让各府的马车给堵上了。

陈滢等几位姑娘皆坐了一张大车,听了这话,陈涵头一个坐不住,便悄悄地掀起了一角车帘,向外张望。

“四妹妹可好生坐着吧。”陈湘在旁轻声劝道,白瓷般的面孔上涌起了两团薄红:“外头车来人往的,别被谁给冲撞了去。”

陈涵头也不回,极不客气地道:“我就瞧瞧,又不下车,怎么就能和人冲撞上了?”

陈湘见她又犯了拗脾气,心下不免发急,脸也越发地红,看了看一旁的陈漌,陪笑道:“四妹妹还小,不懂事,大姐姐莫怪。”

这原是替陈涵开解之语,可陈涵却根本不领这个情,反倒回过头来,将一双薄皮杏眼瞪大了一圈儿,没好气地道:“二姐姐要做好人我管不着,可别拿着我来衬人。”说着便扫了陈滢一眼,不屑地一扬头:“嘁,装腔作势。”

陈滢十分之莫名其妙。

她这厢半个字都没说,陈涵怎么就能把火烧到她身上来?

陈湘见状,越发地红了脸,咬着嘴唇对陈滢歉然地道:“三妹妹,真是对不住得很,你别往心里去。”

陈滢摆了摆手,并不说话,一旁的陈漌也没说话,只望着车厢的一角发呆,似是神游天外。

见平素最喜欢教训人的陈漌居然没表态,陈涵似是极为惊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好一会儿后,方试探地道:“大姐姐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陈漌这下子终是醒过了神,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我不说话又招你什么了?”

“大姐姐别恼啊,我就问问罢了。”陈涵做出一副委屈状来,陈漌却是理也不理她,转头去看别处。

见此情形,陈涵反倒消停了,想必方才那捋虎须之举不过是一时之勇,如今陈漌冷言冷语如初,她便也没了那些想头。

马车很快便又驶动起来,外头的婆子说是路口又通了,车厢中也恢复了安静。

待马车终于停下后,陈滢她们在仪门前下了车,这才知道为什么巷口会堵成那样,却原来是赴宴的人太多了。

想想也是,整个五月都无所事事,这些太太姑娘们可不都憋得狠了?如今恰有个贺寿的机会,长公主又会出席,堪称一时盛事,所以,举凡能和兴济伯府说上话儿的,差不多都到了。好在那兴济伯府地方足够大,才能塞下这许多的贺客。

国公府的马车一停,兴济伯夫人程氏便带着儿媳夏氏迎了出来,将成国公府的女眷们请进了垂花门。

兴济伯府颇为不小,若依着祖制,一个伯府也不该有五进的大院儿。只是,当今陛下素性宽仁,且念在与郭家算是半个亲家的份儿上,并不追究。

踏进垂花门后,便是一片阔大的庭院,有榴花胜火,又有流水清溪,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几座大山石子,上头盘绕着绿森森的薜荔与凌霄,如今正是花绽叶翠,远远瞧着,便让人生出凉意。

庭院四围皆是朱漆抄手游廊,青衣碧裙的丫鬟们穿梭往来,时而可见插金戴银的一道道倩影,却是各府女眷在园中游玩,娇笑声不断,越发将这盛夏的景致装点得绚烂起来。

第064章 半生传奇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程氏这一路上就没断过笑,生生将她那张容长脸儿笑成了弥勒佛,那满头的金钗在阳光下晃呀晃地,时不时地便要闪一闪人的眼睛。

说起来,程氏这半辈子也堪称传奇,其命运以婚事为临界点,分作了鲜明的两极。

未出嫁前,程氏只是长平伯府极不起眼的一个庶女,过的日子堪称凄惨,那长平伯夫人在京里是出了名地苛待庶出子女,据说程氏那时候连件新衣裳都落不着手,偶尔还要挨顿饿。而长平伯府也是落魄得厉害,族中子弟无一成事,从伯爷往下数,竟是齐齐整整一溜儿的纨绔,长平伯府破落户儿的名号也是人人皆知的。

程氏之所以能嫁进兴济伯府,起因还是一场算计。

彼时,兴济伯郭重威发妻姜氏病故,膝下只留了一子,便是如今的附马爷郭准。

兴济伯老夫人见郭重威形单影只,子息又单薄,便想要给儿子再续娶一房妻室。可是,因郭重威身边接连死了两房妾室,“克妻”名声渐渐地便传开了。

那郭重威本就是个平庸之辈,兴济伯府那时候也在走下坡路,再加上这么个克妻的名声,想要续弦竟是难于上青天,直把兴济伯老夫人愁得不行。

长平伯夫人听说此事,便动起了歪心思,将已经快要熬成老姑娘的庶女程氏一脚踢进了兴济伯府,就此换取了好大一笔银钱,几乎就跟卖女儿一样。

可谁能想到,自嫁给郭重威后,程氏也不知走了什么运,不仅没被克死,反倒格外受宠。而程氏自己也很争气,一连生了两男两女,牢牢站稳了脚跟儿。

虽然比郭重威整整小了一轮,可这程氏却颇有几分手腕,很快便将整个伯府握在手中。彼时因办了一场婚事,兴济伯府家底几乎耗光,兴济伯老夫人生病时,甚至连人参都吃不起。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等同于破落户的伯府,硬是在程氏的精打细算之下,一点一点地有了起色。

反观长平伯府,却一直在走下坡路,十年前终是因过被削去爵位,一家老小全都回乡下种地去了。

所谓世事难料,那长平伯夫人可能到死都想不通,她一心算计着要弄死的庶女,最后反倒成了长平伯府最风光的一个,反倒是她一心巴望着好的几个嫡女,却几乎个个过得都不怎么样。

“许久没见老太太了,老太太素常可好?”兴济伯夫人程氏一面往前走着,一面便与许老夫人寒暄,语声十分柔和:“我记着您每年夏、秋两季,各要静修半个月来着,因此这些时候便没敢打扰您。”

她生得弯眉秀眼,年轻想必姿容颇盛,如今虽上了几岁年纪,那一颦一笑便有了种难言的风韵,与年轻姑娘们的好看又是两样。

许老夫人便笑道:“到底你年轻,记性就是好,不像我们年纪大了,好些事儿前头记着,转脸就给忘了。”

这话引来了一阵笑声,兴济伯世子夫人夏氏便在旁凑趣儿:“老太太若说记性不好,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可又该往哪里站着去?”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地笑,说话间那敞轩便也到了,陈滢举眸望去,却见那里头倒没坐多少人,大多以有年纪夫人们为主,姑娘们却是一个不见。

沈氏见了,头一个便笑了出来,揶揄地道:“哟,怎么竟是没多少人?难不成我们这是来得迟了么?该不会郭夫人自己偷偷儿把好酒好菜都给吃了罢?”

当着外人的面儿,沈氏说话还不算太过分,这句玩笑纵然不算太好,却也并无不妥。

程氏闻言,便弯着细细的一副眉眼,先向她点了点头,方转向许老夫人,笑着解释道:“好教老太太知晓,我们园子里的碧荷开了花,真真好大的一片呢,我叫两个丫头领着姑娘们赏花儿去了。”说着又笑:“我那两个丫头是闲不住的,没的叫她们干坐在这里,她们不安生,我们也给闹得不安生。”

众人闻言,便又笑了起来,许老夫人亦笑道:“哟,早听说你们家的碧荷是京中一绝,可惜这些年都没机会瞧上一瞧,今儿可巧,你这里做寿,那厢花儿就开了,这花儿也挑着时候给你贺寿呢,可见这是老天也来凑趣儿来了。”

这话说得很是吉祥,程氏直笑得眉眼都眯了起来,笑道:“老太太这是笑话儿我呢,我可不依。过会子可得好生灌老太太几杯才是。”

几句话一说,那敞轩里的氛围便越发融洽,待众人各自归了座,许氏、沈氏并柳氏三人,便带着国公府的小辈们上前,一起一起地给程氏拜寿,无外乎说些“寿比南山”之类的吉祥话儿,许老夫人又命人将寿礼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