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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10)

虽然当前情形下,陈涵似是已然归于平静,但实际上,她的情绪根本不曾得到纾解,任何的一点压力,都有可能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诚然,情绪崩溃未必是坏事,所谓不破不立,有些心智坚强之人,可以在崩溃后迅速重建心理,变得比从前更坚定。

但这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在崩溃之后,会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迷,甚至一生也难以康复。

陈滢不敢冒这个险,于是,只能选择最稳妥的法子。

凝神想了想,她转向知实,轻声吩咐:“我记得角门那里有婆子看着茶炉,你去倒两盏茶过来,最好是滚热的,这地方有点冷。”

石凳子上虽铺了厚棉垫儿,然此处八面来风,又在梅林深处,纵使阳光再好,久坐亦会觉得冷,而陈涵,显然并不打算现就离开。

知实领命去了,陈滢又悄声吩咐小丫鬟,在陈涵的斗篷外头加了件织羽厚披风,又将那石案也铺上了棉垫。

这厢方布置好,那厢陈涵便单手向案上一支,半伏着身子歪倒下去,两眼兀自直望远处,似在观花、又像看天,眸光空虚,游移不定。

陈滢亦不言声,只陪她静坐。

不一时,知实回转,那烧茶的婆子直接带着茶壶过来,殷勤为两人奉上滚茶,又说几句恭维话儿,陈滢赏了她一角银子,她方乐颠颠地去了。

接下来,便唯有寂静。

园中梅花开得热闹,一簇簇、一丛丛,挤在枝头,北风过处,一地残花,那落英经日里风吹着、日晒着,渐渐干萎透明,蜡质的花瓣,亦在这光阴里洗尽润泽,若一团团陈年旧纸的碎屑,泛出寂寞的枯黄。

陈滢转首四顾,忽一阵风来,将几朵落花拂至足畔。

她弯下腰,拾起几朵来细看,一股陈旧的余香,缓缓拂过鼻端。

“不好了!三姑娘!不好了!”一阵慌乱的叫声蓦地传来,瞬间便打碎了此地岑寂。

陈滢微微一惊,手掌翻动,残花重又委落尘埃。

陈涵也被这声音给惊醒了,陡然直身坐起,面上还余着几许茫然,问陈滢:“怎么了?”

陈滢也不知何事,正要吩咐人去问,忽见林外跑进来一人,莲青掐牙比甲、石蓝棉裙,正是侯府丫鬟的装扮,颇为秀致的一张脸上,满是惊慌。

陈滢一眼便认出,这是陈清的贴身大丫鬟——秋水。

“你来做甚?四妹妹怎么了?”一见是她,陈涵立时起身相问,面上茫然倏地褪去,转而换作焦忧。

秋水匆匆忙忙地行了个礼,张口便要说话,蓦地瞥见陈滢在旁坐着,她一下子似有些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此情形,陈滢立时知晓,这定是陈府出了事儿,不便与外人言,遂起身道:“我出来也有好一会儿了,先回去瞧瞧我娘,你们慢慢说罢。”

“你别走。”陈涵拦住了她,又去看秋水,神情微有些冷:“这里没外人,有什么话放开了说,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秋水原是慌了神,被她这一喝,倒清醒了些,再一细想,才知自己失礼了,忙屈身陪罪:“陈大姑娘恕罪,婢子一时想左了,实是……”

“好了好了,这些废话先搁下,说正事儿。”陈涵不耐烦地打断她,面色愈发地冷。

秋水忙止住话头,上前两步,低声回道:“启禀三姑娘,五姑娘方才在外院儿落了水。”

陈滢与陈涵同时一惊。

陈沅落水了?

且还是在外院儿?

“外院儿?”陈涵的声音都拔高了,身体僵硬、面色很难看。

秋水低头道:“回三姑娘,是外院儿,婢子亲眼瞧见的,我们姑娘叫婢子过来告诉三姑娘一声。”

陈涵的脸沉得能拧出水来。

外院儿乃男客呆的地方,陈沅偏跑去彼处落水,万一……

她不敢再往下想,拔脚就往外走。

第662章 你有钱吗?

一行人急往园门方向而去,陈涵边走边问:“四妹妹给母亲和大伯母送信儿了么?五妹妹现在何处?可有受伤?”

“回三姑娘,我们姑娘听见小丫鬟说五姑娘落了水,当先便叫人给几位夫人送了信儿,又亲带着人过去处置。只姑娘去的时候儿,五姑娘已经被人救起来了。姑娘便做主先把五姑娘送回屋儿。五姑娘看着没大伤着,就是受了点儿惊。”秋水紧跟在她身后禀道。

陈涵面色铁青,尤其在听到“五姑娘已经被人救起来”之语时,一缕掺杂着厌恶与痛恨的神情,飞快划过她的眉宇。

“她是被谁救的?”静了数息后,陈涵终是问,语声比方才更冷。

秋水垂首,语焉不详地回道:“是外院儿的男客……派人救的。”

男客。

陈滢耳中,只听见了这二字。

陈涵却是陡然转身,面罩寒霜,整个人都像被冰雪覆住,不见一丝暖意:“五妹妹怎么去的外院儿?平素就跟鹌鹑似地一个人,整天缩着脑袋,她哪儿来的胆子往外院儿窜?”

秋水闻言,面上便现出一丝恨意,咬牙道:“五姑娘说,是谢二姑娘的贴身丫鬟请她去的,那丫鬟告诉她说,谢二姑娘在听戏的敞轩等她,五姑娘不敢推拒,便随她去了,谁知道那丫鬟专找小路来走,一来二去的,竟走到了外院儿,等五姑娘听见有男子说话的时候,心里一慌、脚一滑,就滑进了湖里。”

陈涵“呵呵”笑了两声,面上却无一丝笑意,唯彻骨的冷:“不必说,谢二肯定抵死不认。”

秋水亦自愤愤,只言语间不敢表露,只道:“我们姑娘问了谢二姑娘,谢二姑娘就哭了,说我们姑娘冤枉她,又把她的贴身丫鬟叫出来对质。我们姑娘没跟她多说,径把人都带去大夫人跟前儿去了。”

陈涵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陈清是个姑娘家,这等涉及女子闺誉之事,怎可轻言?交予许氏才是对的,她处置得很好,且事已至此,她们身为晚辈的,也再无由置喙。

可是,陈涵偏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闭了闭眼,竭力抑下那股烦闷,低声问:“救下五妹妹的外男,是为何人?”

秋水方才说得很含糊,陈涵想要问清楚些。

听得此问,秋水咬唇不语,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快说,别磨蹭!”陈涵急了,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面目竟有几分狰狞:“是哪个破落户儿家的癞子麻子,也敢肖想我侯府姑娘,你还替他遮掩什么?”

这几乎是不言而喻之事。

谢妍施此毒计,定是事先勾结好了某个破落户家的纨绔,妄图先行坏掉陈沅名声,再拿个不值钱的婚事,得一门有力姻亲。

京里这样的事儿不少,那吃了亏的姑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秋水忙摇头,因被揪住衣领,说话声已然不大连贯:“不是的……三姑娘……不是……您先放开婢子,婢子告诉您就是。”

陈涵松手,面色仍旧极为冰寒。

秋水朝左右望望,到底不敢高声,便凑去陈涵耳边低低说了几个字,复又飞快退下。

便是这短短几字,竟叫陈涵霍然色变。

她像是完全震住了,好一会儿后,方难以置信地看向秋水:“你没看错?”

“婢子亲眼所见。”秋水衣襟理了理,语声极轻:“我们姑娘原想去道谢的,那……一位不肯,只叫快把五姑娘送回去。”

陈涵僵立于原处,面上神情变幻不定。

此际,她们已然出了梅园,正走在通往花厅的石径上,径左幽泉奇树、竹桥山石,径右则是一带粉墙,墙上攀爬着蔓生植物,如今虽无花开,却犹自碧绿,叶片重重叠叠,每有风过,“哗啷”作响。

极单调的声音,萧索凄凉,万叶千声,诉不尽三春余恨。

陈涵此时神情,亦似此声,莫可名状的哀凉着。

她转望陈滢,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歉然道:“陈大姑娘见谅,家里出了这等事儿,我得先回去帮忙处置,不好陪你去花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