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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23)

沈靖之被这一笑弄得心头乱撞,以绝大定力凝下神来,方肃容道:“末将今晚就去办这事儿。”

“有劳将军。”康王妃点头致谢,又柔声道:“将军拿到伤疤后,照旧放在老地方,我会寻空自取。将军也当尽早启程,莫误了你我之约。”

沈靖之应是,莫名地,心底竟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似欢喜、似惘然,又似是在期待些什么。

而这种种情绪因何而生,又将去往何处,他却是不愿想,亦不敢想的。

推门出屋,廊外飞雪连天,不远处湖风拂来,寒气浸衣,空气清润。

沈靖之缓缓回首。

西厢中一片幽寂,不见红烛光焰,亦无美人笑语,唯漫天大雪,飘落不息。

他冰冷的蛇目中,恍过几缕未明的情绪,旋即紧了紧身上氅衣,推开柴扉,没入茫茫雪野……

大雪过后,盛京城并未见冷,反倒一日日地暖将起来,更兼雨少晴多、阳光充足,竟是个难得的暖冬。

这样的时节,穷人们头一个开心,薪炭先就省下来,哪怕吃不饱,也不必受那冻饿交集之苦,至于棉衣薄些、被子旧些,也无妨,忍一忍便过去了。

至于贵人们,是冷是暖,于他们总是无碍的。冷有冷的乐趣,暖亦有暖的好处,比如那春梅,这时候儿便开了花儿,又有些草木也抢先吐蕊,拿来赏玩,也自怡然。

许是要凑这暖冬的热闹,岁末时,皇城里的迎春花儿竟开了好些,星星点点的娇黄,点缀于宫墙之下、御园之中,竟真个像是春天到了。

元嘉帝龙心大悦,岁末赐宴便改在了东暖阁,那地方迎春开得最好,又烧了地龙,君臣辞旧迎新、吃酒赏花,这个年过得颇不寂寞。

唯有一事,令元嘉帝开怀之余,又有一丝隐忧,便是吴太妃病了。

原本这大过年的,皇帝一家子也会守个岁、拜个年之类的,与普通百姓无异。

只是今年岁暮,萧太后闭门自守,这是她老人家的一腔诚愿,众晚辈自不敢违,偏吴太妃身子又不好,也自于永乐宫养病,并未出席家宴,是为一大憾事。

转过年来,已是正月,吴太妃的病却始终不见好转,缠缠绵绵,好几日,又歹几日,浃旬后,竟渐有一病不起之势。

元嘉帝极是焦忧,命太医院尽全力诊治,只是,那药流水价灌下去,却鲜见起色,元嘉帝越发忧心如焚,大朝会都是心不在焉地,散了朝就往回跑,一颗心全在吴太妃身上,旁的却暂且顾不得了。

不过,这天家皇族之事,市井百姓却是不知的。

难得碰上个暖冬,又逢太平盛世,那正月十五花灯会,比往年都要热闹。

灯会当晚,天尚未黑透,盛京城已是彩灯处处、锦带飘飘,更兼天上一轮明月,清光皎洁,气候又温暖宜人,直是几十年没有过的好日子,百姓们几乎倾城而出,满大街都是人。

因过节,是夜京城无宵禁,四门大开,周边百姓尽皆盛装进城,赏灯看烟口,也有那寻幽探奇的纨绔子弟,偏要纵马去得郊野,寻个高处摆下酒菜,仰首明月如银盘、垂眸灯火如星河,大有意趣。

自然,这时节也少不了那两情相悦的男女,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光明正大地携伴而游,对着那天上明月、地上花灯盟下誓言,成就无数佳话。

城外某处庄园,是夜亦有彩灯。一布衣女子独坐湖畔,痴望对岸,微带沧桑的美眸深处,有情思缱绻,似正思念故人。

湖边植了许多树,此际略出嫩芽、新叶未成,不知谁,结灯于枝桠间,倒将那晚上总是黑黢黢的林子,也点缀出几分华美。

细看来,那花灯其实也并不算多,不过十余盏罢了,却因有湖水相映,圆月天心、水面风来,端是一番好景。

第679章 情真意切

“我来了。”一道男子声线突兀地响起。

刹时间,眼前好景已不见,唯夜气清寒,湖风如刀,冷彻骨髓。

那女子恍若未闻,犹自望向对岸,唯轻细的语声携了寒风,飘去身后:“你终于肯来了。”

几多幽怨、几多痴缠,皆在这一语之中。

身后传来很轻的足音,那说话的男子步出林间,现出身形,健硕的体格、平凡的面貌,一身玄色锦袍华贵而精致,袖角滚了层银边,月下瞧来,隐隐生光。

“你找我有事?”他问,语声一如既往地柔和,也一如既往地小心:“我好容易才出来这一趟,也幸得今日过节,城防松懈,若不然,我也不容易往城外走。”

“噗哧”,那女子似听见什么好笑的话,轻笑出声,转过脸,明眸流转,轻飘飘投去一瞥。

那是一张没有伤疤的脸,风华绝世、美丽娇艳,然眉目间却又有一股子凛冽,两种气质奇异地糅杂一处,充满了矛盾,也因此而更加魅惑。

正是康王妃。

今日的她,未经伪饰,而是以真面目示人。

“出个城而已,又不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有那么难?”她掩口而笑,神情娇俏,神情间不见恼意,唯余娇嗔:“爷拿这话糊弄人,奴可不信。”

这一声“奴”,甜软娇颤,余味不尽,猫爪似地勾挑着人心。

男子已然痴了,凝目看着她,眸光极是眷恋,下意识地抬脚便要上前。

只是,身形才一动,他忽又停步。随后神情一紧,不安地往四下看,生怕被人瞧见的样子,到底还是未曾近前,只柔声道:“罢了,你且说罢,你寻我来要问什么?”

康王妃回首,凝望对岸灯火,面上有着一闪而逝的失望。

自然,这个神情,除隔岸灯火、水底月影,并无人得见。

她抬起头,仰望那一轮冰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涩然道:“自中秋一别,我们已经有整整五个月未曾见了,今晚好容易才见了面,爷开口就奔正事,竟都不来问问奴近来的情形。”

她似是伤感起来,站起身,布裙被风拂动着,衣带翩飞、发丝轻舞,月华倾泻在那一袭青裙上,清光遍体,美得令人失神。

那男子的眼神,重又变得痴迷起来,似完全被她吸引住了,然脚下却像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我也很是想念你,怕你这个冬天过得孤单,怕你经不得这些粗活,怕你又犯腰疼病。”他长长地叹了一声,神情忧愁,又有几许为难:“只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那长公主并兴济伯尽皆犯了事儿。想他们从前是何等煊赫、何等尊荣?如今却也说倒就倒,可见陛下雷霆手段。”

言至此,复又再叹,语声越发低沉:“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外头风声也很紧。我自是不敢粗心大意,以免坏了事。”

他仰首望月,仿似无限感慨,良久后,方转望康王妃,目中蕴着款款深情:“你素知我的心,也当知道,我怕不是我一出事,纵使我满门有难,我也没放在心下。我最怕的,就是累及于你。”

他像是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情愫,终是往前踏了半步。

那是极为谨慎的半步,小心翼翼,似生恐触及雷池。然而,他的语气却极真切,仿佛要把心掏出来给对方看:“自当年与你初逢,你便在长在我心里,再也忘不掉。我不想你有任何意外。若因了我而牵连到你,我便万死亦难辞其咎。”

康王妃身形动了动。

站在男子的角度,此时的她,似是为他言语所感,喜极而颤。

然而,若走去她对面,便可瞧见,她的唇角,正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爷这般深情,奴如何消受得住?”她道,分明满眼嘲弄,偏语中含泪,好似感动得要哭了。

那男子语声更柔:“只要你知道我的心,我便知足了。”

语罢,又抬头往四下看,面色兀自不安着,语声倒还柔和:“罢了,你且说罢,你寻我来做甚?”

似怕康王妃不喜,他又添句解释:“非是我催着王妃,实是稍晚我还有约,去得迟了也是不好。王妃有话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必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