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530)

如果陈劭与李氏和离,则此事对陈家所有人的影响,便会降至最低。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佳方案。

她微阖双眸,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抬头,面上含着浅笑:“对了,阿恕,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查到镇远侯的么,我现在告诉你原因可好?”

“好。”裴恕抬眸望她,目中似有璀璨星光:“只要阿滢愿说,我便愿听。”

竟也不曾追问前事,仿佛陈滢此前所言,他根本没听见。

这态度无疑有些反常,只陈滢此际心绪纷乱,并无暇细细体味。

她转望湖水,平静地道:“之前我便曾告诉过你,一个多月前的永成侯府花宴上,知实撞见了一名蛇眼男子。现在我们已然知道,这蛇眼男子就是沈靖之,当时,他明面儿上的身份是平西伯府侍卫。”

“是,此事我知晓。”裴恕道,取下头上铁盔,拿在手中把玩,神情略有些游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滢并不曾注意到这些,顾自续道:“也就是在那一次,我终是注意到,之前数次发生事件,也都是在宴会上,而把那几次宴会的宾客名单进行比对,则包括镇远侯在内的诸多权贵,皆是重复出现的。”

裴恕闻言,扯开嘴角一笑,一脸见怪不怪的神情:“这也无甚出奇的。京里也就这么些人,请来请去的,总能请到一块儿去。”

“的确,这些人反复出现,确实不奇怪。”陈滢顺着他的话道,“可是,结合那天知实所见,再加之前得来的各种消息,我忽然就想起一个很久远的消息。我记得,从元嘉十二年至十四年,镇远侯府的武陵别庄因湖水发臭,闭门谢客长达三年。直至元嘉十五年,也就是雪花桃酥事发那一年,才终是广邀宾客,赏花游春。”

“还有这事儿?”裴恕挑了挑眉,面上带着几分讶色。

元嘉十五年之前,他一直住在宁夏,倒是头一回听闻此事。

而再过数息,他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那份数字密码、还有郭媛的口供,皆说了那湖底沉着兵器,再往前推,安王兴兵是在元嘉十一年左右,两下里时间倒是对得上。”

“是的,这便是我锁定镇远侯的第一个原因。”陈滢肯定了他的推测。

“难不成还有第二个原因?”裴恕立时追问。

“确实有的。”陈滢再度肯定了他的推测,弯唇而笑:“这第二个原因,便是郭媛的水晶铃。”

“这个我知道。沈靖之与顾乾杀死烟柳时,郭媛的水晶铃响了,正巧被沈靖之听见。”裴恕立时接口,随后很快便反应过来,登时便露出既钦佩、又惊讶的神情来,不住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滢笑道:“看样子你已经想到的。的确,我后来又想起,去年镇远侯府花宴,郭媛因中毒大出血,其奶姆方氏便把水晶铃拿了出来,那铃声响起之时,镇远侯就在门外,他听得比谁都清楚。”

言至此,她侧眸看向裴恕,眨了眨眼:“有了这两个前提,镇远侯就此进入我的视线。当然,彼时我只是怀疑,却并不十分肯定,毕竟,这两个前置条件也有值得商榷之处,但无论如何,正是有了这两个前因,才推导出了其后的结果。说起来,我的运气倒真不错。”

裴恕闻言,不由唇角含笑,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柔声道:“阿滢总喜欢这样说,那年找迷宫的时候,你就说过那是因为你运气好,后来破了古大福杀人案,你也说是运气。若这真是运气,那这世上便没聪明人了。”

陈滢含笑不语。

运气也罢、直觉也罢,总之,她确实选对了方向。

顾乾做了那么多坏事,只要细查,总能查出马脚。

“直到后来盯着顾乾身边人细查,终是查知他当年曾管过军资,再加上沈靖之的部分行踪亦与之重合,我才终于肯定,镇远侯顾乾,就是莫子静口中的那个‘胆小的权贵’,亦是郭媛偷听到的那个有点胆小的人。”陈滢最后道。

语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浅白的温热吐息,在月华下淡极近无,倏然不见。

第688章 都不要做

“原来如此。”良久后,裴恕低低一语。

令人沉醉的声线,浸月华而来,直若熏风过耳,撩拨得这寒夜亦作春光。

“元嘉十一年安王兴兵,康王余孽暗中襄助;十二年,烟柳身死、郭媛遇险、武陵封湖;十五年,武陵宴客、长秋殿刺驾、兴济伯湖底沉尸、山东贪墨诸案等等。阿滢的推断,算是将这几宗案子都给连上了。”他怅望明月,慨然兴叹。

陈滢便笑起来:“被你这么一说,这一、两年还真的发生了不少事,不过,事情再多,说起来也不过几句话而已。”

话虽如此,然镇远侯案执行难度之高,堪称诸案之首。

这却是因为,顾乾为人十分低调,更兼行事圆融、交游广阔,故旧几乎遍及朝野,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立时便会惊动到他。

因此,这月余时间,陈滢与裴恕殚精竭虑,旨在不打草惊蛇地查到更多消息,裴恕更向元嘉帝借来大内高手,暗中盯梢。

而决定性的证据,出现在七日前。

那一晚,某大内侍卫循例于武陵别庄蹲点儿,偶然机会下,竟认出了康王妃,同时还发现,有为数不少的蒙面男子频繁出入桃林小院儿,就此确定,此处正是据点。

接到消息后,陈滢很快便推测出,康王妃等人近期必有大动作,而最有可能行动的日期,则是上元节,遂上报元嘉帝,定下此瓮中捉鳖之计。

元嘉帝当晚便颁下一道密旨,着裴恕全权处置此案,并急调裴家军进京协查。

之所以不去动用御林军或禁军,却是怕宫中有顾乾眼线,长秋殿刺驾案很可能便是他的手笔,万一走漏风声,反而坏事,是故才令裴家军助阵。

而出现在桃林的这三百裴家军,原本驻扎在距京百里外的大营,他们分批乔装进京,五天前集结完毕,并于京城至武陵别庄一路设置暗哨,顾乾如何离城、如何布置伏兵等,全在裴家军眼皮子底下。

而今,康王在京据点已然被端,方才搜索小院时,西厢暗格又搜出康王妃的一份亲笔手扎,其上详细记载着该组织成员名录,包括刘蟠、前登州知府章岱、白老泉、沈靖之等,尽皆在册。

除此之外,更有在职官员、禁军首领、内宫女官、大内管事等赫然在列。由此亦可知,康王当年势力委实不小,至今余毒未清。

不过,过了今晚,这颗毒瘤终将被连根挖出,实乃大楚之幸、百姓之幸。

“待陛下驾临,我就把这份儿名单往上一呈,这些狗贼,一个都别想跑!”裴恕与陈滢想到了一起,此时冷冷语道,眉眼皆寒、满身肃杀。

他与康王有血海深仇,而今,康王余孽终是覆灭,他大仇得报,心情自是激荡。

陈滢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握紧他的手,细细地端详着他。

这张又邪性、又匪气、笑起来又有些孩子气的脸,看得久了,竟也赏心悦目,尤其那两道眉,如凌厉的剑,笔直地斜入鬓角,又似一笔勾勒而成,漆黑而长,若以手轻抚,似能染上墨色。

那种恍惚的感觉又来了。

如梦似幻,令陈滢如浸水中,抬眼望去,一切皆清晰,一切亦模糊。

她像站在极远之处,俯瞰脚下的那个自己,可掌中温热的触感、鼻端温热的气息,却无不在提醒着她,她正与他在一起。

此时、此刻。

那是极玄妙的一刹,短暂如眼开眼闭,却又漫长得如同一生一世。

他们果然是熟识的么?

在梦里,于现实?

而她跨越两段时空而来,为的,便只是这忽忽如梦的一次谋面、一段偶遇,抑或,再度重逢?

她仰首望住他,然恍惚间,却又身在半空,垂眸看向足底相依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