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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43)

远处河面上,无数河灯随水流转,遥望去,好似星河倒挂,美仑美奂。

今日乃是四月初七,正是一年一度的“送花节。”

这是大楚最古老的节日,每逢此节,百姓们便会于花前焚香、河中放灯,恭送春神归去,并祈祷来年春早、风调雨顺。

也因此,今晚盛京城宵禁推迟了一个时辰,城门亦大开,于是,街面上出门赏灯的行人甚多,他们的速度多少受了些影响。

此际,何廷正却是无比感谢着这许多行人的。

出城速度越慢,他越好匀出功夫来,问明详情。

纵使,他得硬着头皮发问。

“属下斗胆问一声,夫人出城做甚?”他紧紧看向陈滢,不放过她面上任何表情。

依照常理,陈滢手执令牌,即可全权调配人手,而何廷正身为下属,本不该多问。

可是,他却不得不问。

裴恕临走前只让郎廷玉交代了一句话:不可令夫人涉险。

夤夜出城、目的不明,何廷正担心会出意外,只得开口相询

“出东门。”

回答他的,是一声淡静的短语,却是答非所问。

何廷正心底发苦。

他就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岂料,那平静语声忽地再响:“放心,无甚大事,送行而已。”

说话间,陈滢面色平淡,不见情绪。

何廷正狐疑地打量着她。

恰此时,陈滢忽然转首,如水眸光映出满街灯火,明亮得叫人不敢逼视。

“今日过节,宵禁推迟,何将军也不必头疼如何出城了,只需亮出裴家军名号即可。”她笑了笑。

这笑意并不及眼底,连同她弯起的唇角,角度亦极怪异。

此笑,可止小儿夜啼。

何廷正一眼扫罢,心中莫名生出这念头,旋即飞快收回视线,沉吟地道:“出城自是容易的,只侯爷……”

“有裴家军在,还怕护不住我?”陈滢打断他,平静的眸光滑过街市,唇角淡笑不变:“再者说,我也并非娇娇女。”

她拍了拍马鞍,鞍旁挂着的铁弓与箭袋,随她的动作晃动了几下。

何廷正面色古怪,转首望向前方。

不知何故,陈滢那一笑,让他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似欲挥去这种感觉,可心底里却又觉得,他的每个动作、每点心思,都逃不过那双如水明眸。

沉声应了个“是”,何廷正终止发问,不着痕迹地扯了下缰绳。

坐骑的速度立时慢下去,很快便落后陈滢半个马身。

趁此机会,他迅速向旁打了个手势。

一名军卒点了点头,一勒缰绳,马儿悄悄退出队外。

他周遭的裴家军视若无睹,熟练地将他空出的位置填满,几骑有意无意地间错开,角度极巧妙,若可挡住陈滢视线。

何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滢,生怕她回头。

然而,陈滢却似根本没注意到此间情形,只望向另一侧的河面,仿若观灯。

何廷正略略放心,却也未曾加速,而是始终保持落后陈滢半个马身。

某种程度而言,这也是一种礼仪。

陈滢遥望着星星点点的河面,心下一派淡然。

裴家军始终姓裴,这一点她很清楚。

此外,这六十余骑于她而言,也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就算没有裴家军,她今晚的行动亦不会受阻。

她也有自己的人手,叶青那几个朋友,她从未断过联络。

不过,相较而言,她还是认为,训练有素的裴家军,远胜江湖豪客。

裴府离东城不远,即便速度不快,也不过一刻便至。

何廷正上前与城门卒交涉,也未用裴家军的名号,而是亮出了侯府令牌。

一见是威远侯府侍卫出城,城门卒连问都没问,当下予以放行。

黑压压的马队,轻捷而迅速地奔出城门。

与他们前行的方向相反,许多扶老携幼的乡民,正陆续往城里赶,那些女孩子们手中捧着的小花灯,一路明灭闪烁,好似星光斑驳,将这初夏夜晚的官道,点缀得格外明丽。

出城后,马队速度立时加快。而随着离城渐远,那斑驳而流动的星光,亦渐稀渐疏,到最后,唯天边一弯眉月,投射出浅白的月华,照映远山近路的轮廓。

众骑沉默前行,约盏茶之后,前方官道上,隐约现出数盏灯火。

那似是悬于马车之上的灯笼,迎风晃动、光影飘忽,正以缓慢的速度向前移动。

由此处向前不远,便是十里长亭。亭外烟柳成行、芳草遍地,虽尚有一段距离,那风中携来的草叶清香,依旧宜人。

这委实是一个美好的夏夜,宜远游、宜缓行。

然而,何廷正的心,却这在一息,向下沉了沉。

“靠过去,慢一些。”夜幕中,语声乍响,低沉清冷,若一柄寒剑,斫碎这良夜美景,亦令眼前一切,变得萧杀起来。

何廷正此时已然行至前队,听闻此声,立时约束众骑。

那一刻,他的脸色极其难看,目中甚至亦隐了一丝怒意。

只是,这神情并无人得见。

唯有陈滢,盯着他的背影,拧了拧嘴角。

夜已深、风渐涌,裹了布的马蹄声,被掠过四野的大风掩去,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渐渐逼近前方。

再过片刻,双方渐行渐近,而前方灯火亦逐渐清晰,再非方才模糊的数团光影,陈滢这才看清,那灯笼共有五盏。

确实地说,是五盏素纱灯,一车一盏,恰好五车。

第705章 又见故人

灯极简致,车亦朴素。

那拉车的青骡“嗒嗒”走着,不疾不徐,似是那车中人亦只是闲散多金的富户乡绅,在城里看灯看得腻了,遂出得城外,赏一赏那长亭烟柳色、踏一踏那绿簟满霜华。而在这五乘车之外,还跟着五骑配长剑、穿劲装的剑士,瞧来也是闲闲散散,与普通护院无异。

这是一队看上去有点闲钱,但又不那么招摇的车马,若混迹于盛京城中,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拦下。”铁甲军中,陡然响起一声低喝。

是陈滢的声音。

因语声极低、吐字极重,这一声落于沉夜微月之下,倒似一石入水,泼溅得那夜色与月华皆晃动起来。

令出、马疾。

众骑陡然加速,纵使马蹄裹布,那“隆隆”之声犹疾逾奔雷,眨眼便将车队团团围住。

那五名剑客根本没料到竟凭空杀出一支军队,俱现惊容,“呛啷”数声,拔出长剑。

然而,再下一息,当看清眼前数十支精铁打造的驽尖,正于月华下泛出寒光时,他们的动作齐齐停住,瞳孔尽皆缩紧。

出剑速度再快,又哪里快得过强驽?

还有那铁盔下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更清晰地表明,这是一支上过战场、割过敌人的军队。

六十铁骑,对五剑客。

强弱立判。

“都别动!”何廷正沉声说道。

此际,他的面色已然复归如初,唯眸色森然,满身冷意。

“罢了。”第三辆骡车上,忽尔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很模糊的声线,甚至叫人无法辨清那说话之人是男是女。

奇怪的是,这细微的一声,却似有着绝大威力,剑客们立时还剑入鞘,只警惕地看向众骑。

“我是来送行的。”陈滢纵马驰出,向着那传出声音的车子说道。

无人回应。

唯四野风过,草木发出细碎的声息,那车中人却像没听见她的话,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这几位可不可以先留下?”陈滢指了指那几名剑客,笑容安然,一如送行的友人。

语罢,她又温颜一笑:“我们人多,你们人少。驽快剑慢,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你们都是稳输,再者说,我也不认为你们有硬拼的必要,毕竟,我只是来送行的。”

她举起马鞭朝前指了指,:“前头便十里长亭,却是与各位作别的好地方,不如你们几辆车跟我们走,咱们在长亭外好生说几句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