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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560)

“啪”,陈劭终是落下手中黑子,微有些凉的语声,亦嵌在这玉石相击声中:“太妃娘娘的样貌,与你的祖母,颇有几分相似。”

陈滢霍然抬头。

“是不是有点儿可笑?”陈劭唇角微扯,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就为了这个可笑的因由,我便加入了风骨会,且还是以十二岁的稚龄。”

他摇摇头,似是连他自己亦觉出当年冒撞,低笑道:“太妃娘娘也是古怪。才见了我头一面,不由分说,上来就拉我入会,还替我列了一张书单,叮嘱我照着这书单的书去读,待读透了,就能明白她的用意。”

陈滢目中的惊讶,至此已转作了然。

吴太妃与陈劭可是整整见了六世,而他为人为臣的态度,想来太妃娘娘是很欣赏的,否则也不会初次谋面,就把人拉进会中。

“那么,您明白太妃娘娘的用意了么?”陈滢瞬也不瞬地看着陈劭。

陈劭此时却未在看她,仍旧盯着棋盘。

不过,他的回答却来得很快,快到仿佛他料定会有人这样问,于是一早便想明了答案。

“初时,为父尚有些混沌,虽照着书单读了所有的书,却仍旧不明不白地。只是……”他苦笑,神情间难得地有了一丝尴尬:“彼时为父也才只十二岁,涉世太浅,心中又实在思念亡母,糊里糊涂地便入了会,且一直对太妃娘娘的话言听计从,心底里实是视太妃娘娘如母,敬爱有加。而这一晃,便是十来年。”

“这个过程中,您就不曾产生过怀疑么?”陈滢问,复又添一句解释:“风骨会的会旨,可是挺离经叛道的。”

“年少气盛,哪管得这许多?”陈劭以一语概括,自瓷盅里拣了两枚黑子,慢慢把玩着:“彼时我对这会旨是信之又信的。太妃娘娘命我接近太子殿下,暗中考察其为人,我竟也一并照做了。如今想来,真是个楞头青。”

难得他如此评判自己,且还评价得如此之低,陈滢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劭却是因了话已说开,反倒坦然起来,也不必人问,顾自又道:“这其间种种,不必细说。直到那年我奉命前往宁夏,结果被人打伤,落水失忆,八年后归家之,许是人到中年之故,那时我忽然便觉得,风骨会之宗旨,虚妄得可笑。”

他叹了口气,展平衣袖,离案而起,复又回望陈滢,一字一顿地道:“为父……很是恼火。”

陈滢静静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陈劭挺立着,月夜孤竹般的身形,在这一刻,陡然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那是陈滢从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

可奇怪的是,这样的他,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虽然并不了解陈劭,但是,他身上那种奇特的矛盾气质,陈滢却感受得分明。

至刚与至柔、至亲与至疏、至冷与至热,甚至,至忠与至奸,这种种对立与矛盾,在陈劭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了一处。

这是他最为独特的特质。

也正因有了这个特性,令他的俊美便不再单单只是俊美,而是转化成了一种魅惑。

充满危险,却又令人着迷。

李氏对他难以割舍,或许亦有一部分源自于此。

“我曾想亲手毁掉风骨会。”陈劭突地又道,面色有一瞬间的狰狞。

陈滢被此言拉回思绪,转首望他,语声安静:“那您又是如何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呢?”

陈劭先不及答,而是目视于她,眸光幽深却又明亮,似夜空里的孤星,纵使天地再暗,亦掩不去它的灿烂。

“因为我看到了你,阿蛮。”陈劭道,清润的眸子里,一点一点,绽出笑意。

陈滢愕然,下意识反问:“因为我?”

“是,正是因了你。”陈劭语声沉邃,清润的眸子里,笑意越来越浓:“当我看到阿蛮时,我终于知晓,此前所思,竟是大谬。”

他的神情轻松起来,缓缓踱步,语声温静:“阿蛮开办了女校和庇护所,又开了女医馆,还把那些年老的伎子们收拢来,给她们建了个演剧社。你做着这些事,理由只有一个。”

他停步回首,竖起一根手指:“理想。”

他笑看着陈滢,目中是赞叹与激赏,又有着满满的骄傲:“吾家有女、超然于众。为了理想,更为了将之付诸现实,吾女便做下许多旁人不敢想、更不敢做之事,不怕诋毁、不怕诽谤,就如那杀进万军之中的勇将,哪怕前路刀山火海,也不曾有过半点犹豫。”

他微笑着,目中光华璀璨:“看到这样的阿蛮,为父才终是悟出一个道理。”

他转头望向前言。

柳荫尽处,便是官道,夏日清晨的朝阳,正迎头铺散开来,将这条路照得格外白亮。

“为父终是悟出,并非风骨会宗旨虚妄,而是为父太过守成,自以为阅历丰富,却早已忘却当年抱负,活得就像只井底蛙,缩在那方寸之间,不知天地之宽、海河之广,枉称为人。”

陈滢怔怔地看着他。

原来,陈劭追随吴太妃,竟还是受了自己的影响?

这个理由,委实太叫人吃惊了。

“是故,为父也想学一学阿蛮,为理想一意孤行一回。”陈劭此时又道,望向陈滢的视线里,满是温情,又杂着几分别的东西:“阿蛮,为父所言,你可明白。”

这世上,不只你一人有理想。

我也有。

当你为了理想而前行之时,我也希望着,能像你一样,为理想而战。

这是陈劭的未尽之言。

陈滢完全领会到了。

于是,无言以对。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原本不想写后记的,但转念想想,前两本都写了,这本也不好例外,否则总觉得书没完结一样。

坦白说,开书最初,我是很抱了点期望的,当时存了大约十三万字的稿,想着新书期怎么也能存够二十万,然后上架后可以多更一点,冲一冲我从来就没冲过的新书月票榜(真是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呵呵)

可是,就在新书上架后不久,家中长辈突然病重,直接被120拉到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所幸人醒了过来,慢慢地病情也好转了些,其后又是转院、检查诸如此类既打熬身体、也打熬精神的许多事。

当时别说是写作规律了,生活规律也完全被打乱,且还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全家人都如此,且还会互相影响,负面情绪几乎爆棚。

然后,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一切终于有了些头绪,然而我却几乎没办法静下心来写文。一是每天能坐下来的时间很零碎,再一个,坐下来也写不进去。事实上,上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只能写一、两千字,有时候人明明人坐在电脑前,脑子里却一片纷乱空白,完全就是靠存稿在撑着,还好我上架前存了些稿,在最紧要的关头没掉链子,现在想想都觉得侥幸。

再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每天往医院跑的缘故,我自己的身体也开始不舒服,做了好多检查,几乎每天都是焦虑的、担忧的。再再然后,一切终于都变得稳定了、有规律了,可是,我的写作状态却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我不知道亲们有没有经常往医院跑的,以前我自己生病去医院时,总会生出要珍惜生命、活出自己的价值这样的想法,总会变得更积极更努力。

但这次不一样。

我在医院里看到了直接的死亡。

而且这已经快要成为常态,因为到现在还是要每天往医院跑,而住院的老人非常多,他们的形态、生存环境以及他们身上流露出的那种难以名状的一些东西,对我影响至深。

我忽然就不知道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这种迷茫,在我辞职回家全职写作之前,曾经有过一次。那一次我决定做个认真对待自己的人,不辜负梦想、不辜负时光。

可这一次却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