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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6)

细论起来,也就直到近两年间,盛京城里才真正太平了些,这也是因为那些王爷和郡王们都死得差不多了。

元嘉十一年,当朝仅剩的一位王爷——安王,突然在保定府起兵造反,声势委实不算小。自然,以当今元嘉帝的才略,这次造反很快就被镇压,安王自裁,那些叛军也被杀了个干净。可即便如此,京中贵族还是人心惶惶的,前几年大伙儿基本不出城,一应宴饮游乐都在城里,生怕受到波及。

镇远侯将武陵别庄一关三年,泰半也是受此影响,所谓湖水发臭、桃林虫灾之说,众人莫不认为那不过是虚辞,说出来好听罢了。

“武陵别庄三年没开,而桃枝两年前才进府,这期间别说宗室子弟,就是普通客人,桃枝姑娘也一个都见不到。”陈滢转首看着桃枝,眸光如水:“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今天、此时、此刻,便是桃枝姑娘第一次接触外客,而这两个内造银锞子,也就只能是今天赴宴的客人赏的。”

说到这里,她的嘴角慢慢地弯了起来,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也真是巧得很,今儿这满庄子的客人里,能够拿得出内造银锞子的,只有一人。”

“你忘了长公主殿下并几位宗室老夫人,她们都是能拿得出内造之物的。”那女官立时冷冷地提醒道。

“我没忘。”陈滢一点没慌,仍旧高举着证词:“这份证词提供了桃枝的当班儿记录。小红与小翠异口同声地表示,桃枝今日该下晌的班儿,时间从未正(下午两点)算起。而长公主殿下并几位老夫人早在未初一刻(下午一点十五)便坐上了画舫,哪儿来的机会赏她银锞子?”

“就算不该她的班儿,她长了两条腿,说不定上晌的时候在哪里偶遇了贵人们。”那女官语声平板地说道。

“这也不可能。”陈滢平心静气地道:“桃枝整个上晌都没离开过丫鬟们住的小院儿,有好几个管事妈妈拘着她们,不让乱走动。如果县主有空,我们可以现在就叫这些人过来与桃枝对质。”

那女官面色微滞,随后便咳嗽了一声,说道:“这……对质倒是不必了。不过,陈三姑娘还忘了一种可能,没准儿在进镇远侯府之前,桃枝就得了哪个贵人的赏,这银锞子是她从外头带进来也未可知。”

“几年前?”陈滢的嘴角又拧到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将银锞子往上举了举:“请看清楚,这是去年才制的银锞子,去年的银锞子,几年前桃枝就能拿到了?”

那女官自知失言,闭紧了嘴,再也不说话了。

她二人一问一答皆是又快又清晰,众人一时都听得傻了,直到此时,才有轻微的笑声响起。

若论人缘儿,香山县主比陈漌只差不好,被她欺负过的姑娘也不在少数,看到她吃瘪,自是有人趁愿。

“主子打赏本是寻常,可县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竭力否认曾重赏过桃枝,为什么?”陈滢转向众人问道。

花厅里有了一种很微妙的寂静。

虽然没有人说话,可却又仿佛喧嚣至极,似是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议论着、猜测着。

郭媛整个人都埋在阴影里,那冰冷的气息,似乎正一点点地向外漫延着。

第008章 长公主到

陈滢环视众人,面上的笑容古怪而又安静:“我想,大家应该都看到了真相。桃枝的证词是假,所谓的盗玉摔玉也是假。我大姐姐是清白的,而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赏了桃枝银锞子的人,也就是香……”

“你凭什么说是我打的赏?”郭媛突然尖声说道,整个身子前倾着,看着陈滢的眼光像是要吃人:“你凭什么揪着我不放?这银锞子我身边的人都能拿到,你有什么证据一口咬定就是我?”

陈滢抿紧了嘴,心里又泛起了一股厌恶。

“怎么不说话?你没话说了吗?”郭媛再度尖声说道,原本明艳的面容,在这一刻变得狰狞:“你不是聪明吗?你不是很会让人做证吗?你说话啊!你说啊!”

她蓦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响亮而肆意,带着一种“你能奈我何”的狂妄。

陈滢蹙着眉,默默地收起了证词。

依照她的经验,这种大笑一般都维持不了太久,毕竟挺耗力气的,所以她决定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把证物收拾好。

果然,她这里方一收拾妥当,那笑声便也跟着停了,郭媛扶着桌子直喘气,显然是累得不轻。

趁此机会,陈滢立刻开口:“县主有没有发现少了个人?”

郭媛一愣。

陈滢拧了拧嘴角,伸手往她背后一指:“县主有个丫鬟不见了。”

郭媛大惊,尚未回头,大丫鬟携芳已经凑在她耳边悄悄地道:“主子,扫红没回来。”

“不见了的是扫红吧?”陈滢像是长了顺风耳,一口说出了郭媛另一个大丫鬟的名字。

郭媛眼中的笃定与得意,至此尽皆消失。

她微眯着眼睛,第一次正眼打量着眼前的陈三姑娘,同时悄悄地向后一挥手。

携芳会意,立时躬身退了下去。

这主仆二人的小动作,自然没逃得过陈滢的眼睛。

“县主这时候才叫人去找,只怕太迟了。”陈滢不慌不忙,像是对此时所言毫不在乎:“算算时辰,我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带着扫红进了城,再过不了多会儿,盛京府就能收到我状告香山县主的状子。”

花厅里静了一息,蓦地哗然。

陈家三姑娘居然要去盛京府衙状告香山县主?这种事情也是能告的?

可是看陈滢的表情,她又不像在说谎,这让场中的议论变得越发热烈。

郭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盛京府?状子?你在说什么?”她终于有点慌了神,那种理所当然的倨傲从她的身上消失了,现在的她才像个真正的十四岁少女,带着几许无措与张惶。

今日之事,扫红知道得最清楚。

买通桃枝、支走守净房的丫鬟、把郭媛弄碎的玉块扔在净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扫红一手操办的,万一她供出点什么来,那可就……

“我在说,我要告你,香山县主。”陈滢的语声突地响起,让郭媛马上回过了神。

她定定地看着陈滢,面上的神情在呆怔与阴鸷间不停转换。

陈滢的语气却是一如往常般地平静:“我要去盛京府衙状告香山县主纵奴为恶,诬人清名;我还要告你收买证人、意图陷害栋梁之后。”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似是为了让接下来的话更具冲击力:“我更要告你违背祖制、不敬尊长,故意损毁先帝遗物。因为,那枚九环螭珮,就是香山县主你自己亲手摔碎的!”

“轰”,花厅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姑娘们再也顾不上矜持与风度,议论声几乎能掀翻房顶。

盛京城贵女圈儿里,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大的热闹了?

成国公府的姑娘居然要状告香山县主?!

这事儿要成了真,这场戏该有多精彩?她们在茶余饭后又要增添多少有趣的话题?

“永——宁——长——公——主——到——”一阵响亮的通传声蓦地响起,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花厅里骤起的沸腾。

议论声飞快地小了下去,姑娘们纷纷收束神情、整理衣裳,摆出了最为娴静合乎规范的姿态,肃立于门口两侧,等待着大楚朝最尊贵的女人。

门扇大开,永宁长公主昂首阔步,当先走了进来。

她约莫四十不到的年纪,容长脸儿、吊梢眼儿,描着今年最时兴的小山眉,抹了明艳的桃红唇脂,挽了高高的望仙髻,上穿着秋香色斜菱纹万字不到头织锦夹衫,下系着烟月白五凤朝阳泥金沿边挑线裙,外罩着一件小缸青紫气浮云镶珠鹤氅,打扮得格外华丽。

陈滢在人群外头瞧着,摇头叹气。

原本这位长公主还有五分长相,却生生叫她打扮成了三分,而她本人却毫不自知,甚至还自以为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