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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61)

先是拍了一通马屁,旋即他便又是一脸作难地左右看了看,放低声音道:“姑娘既是叫人报了案,那便是死要见尸了,我等自然也会恪尽职守,将那尸首打捞而出。只是么……捞尸这种事情,委实腌臜得很,要不……姑娘还是先请回府如何?等案子有了进展,我等必派人报予姑娘知晓。”

说这话时,朱继明这心里委实有点发虚。

今日带着他们过来的,是才上任的盛京府府丞——谢绍。

这位谢大人出身世家,为人更是八面玲珑,才上任半年,就把京里的各门各户给摸透了。

今日登门,他与兴济伯相谈甚欢,方才伯爷拿出了几件祖上收藏的字画,与谢绍共赏,两个人现在还在书房坐着,他们几个便是被谢绍遣出来办差的。

朱继明算是个能吏,也很会看风向做事。他总觉得,他们谢大人的意思应该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没想到,这中间却多了个国公府。

朱继明很想挠头。

他就是个在底下办差的,现如今这情形,他也只能揣摩着上官的意思,走一步、看一步。至于能走到哪一步,那就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了。

当然,若是能够把这位神探姑娘给糊弄过去,过后再马马虎虎地用“投湖自尽”结案,则此事应该就圆满了。

“诸位,你们不会以‘投湖自尽’这种说辞,来随便地了结一桩命案吧?”一道非常干净的语声响了起来。

朱继明的眉头不禁跳了跳。

说话的,居然正是那位古怪的陈三姑娘。

她是怎么知道的?

朱继明心下暗惊,面上却还是堆了浓浓的笑,躬身道:“哎哟,陈三姑娘这话在下可不敢认。这尸首还没捞出来呢,怎么就能说结案?那也太不像话了。”说着他便回头看向了几位同僚,笑道:“大伙儿说是不是?”

众小吏齐齐点头,表示他们绝不可能随便结案,每个人都是一脸地郑重。

“如此便好。”陈滢拧了拧嘴角。

纵然幂篱遮住了她的脸,可她还是出于惯性作出了微笑的表情:“我还怕你们会随便结案呢,若真是如此,我也只能如实禀报陛下了。”

朱继明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余下的几名小吏亦是笑容一滞。

禀报陛下?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陛下在赐下金牌时,还颁有一道口谕,着我若遇案件,一,要查明真相,二,要如实上报。”陈滢就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紧不慢地说道:“也就是说,从方才开始,诸位的一举一动,我都会详细记录,如实禀报。”

朱继明怔了数息,“刷”地一下那汗就下来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

这话听着可有点儿吓人。

陛下居然还赐了这样一道口谕?这可能么?

他有瞬间的狐疑。

不过很快地,他便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世上有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假传皇上的口谕?那大楚律例上分明便记着,凡假传圣谕者……

“依大楚律乙六论,‘谓伪造上谕,曰大不敬’,乃十恶之一,依律当诛。”陈滢淡声说道,就像是读出了朱继明的心思。

朱继明擦汗的手顿住了,一脸震惊地看着陈滢。

他熟读《大楚律》,自是知晓,陈滢背诵出来的,正是“十恶”中的一段内容,且一字未错。

直到那一刻,朱继明才终于发觉,这位陈三姑娘,不像是在闹着玩,而是来真的。

“我已经把我所知尽皆说了出来,诸位要捞尸、要查验,尽可以放胆去做。”陈滢淡声说道,将金牌放了下来:“我只在旁看着,以便如实记录,诸位不必担心于我,但去便是。”

朱继明额头的汗正在一滴滴往下淌,他只能不住地去擦,连帕子都忘了掏,结结巴巴地道:“那什么,陈……陈三姑娘,在下方才并没有……”

“此案我们刑部接了,你们回去吧。”身后忽地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朱继明大吃一惊,回头看去,便见一个穿着玄色直身袍的高大身影,大步走了过来,在那个身影的背后,还跟着几名穿着官服的官员,其中一人他恰巧认识,正是刑部的一个熟人。

刑部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且他们还居然要接手这么件破案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继明觉得脑袋有点儿晕。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令自己定下心神,上前躬身道:“下官朱继明,见过几位大人。”

见官儿就拜,这是他们这些小吏的生存之道。再者说,那群人里分明有人的补子上画着鹭鸶,那可是六品官儿的服色。

连六品官儿都只能跟在后头呆着,那就表明来人身份绝对不低,可不是他们这些小吏能惹得起的。

第080章 重要证物

“免礼。诸位辛苦。”那高大男子随意地挥了挥手,一个穿蟒袍的侍卫便突然现身,手里拿着一份公文。

“瞧清楚,这是移交案件的文书。”那高大男子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个侍卫更是直接,一抬胳膊,就把公文塞进朱继明的手里,旋即快步退下。

朱继明觉得,他今儿怕是把这个夏天的汗都给流干了。

他硬着头皮接过公文,打开看了看。

没问题。

一切都很符合规程,所有印章都盖全了,这件案子从此时开始,已经移交刑部办理,与他们盛京府衙,再无瓜葛。

离开的时候,朱继明的步子迈得格外地快。

他得赶快到前头书房找到谢绍,将此处发生的事情禀报于他。

且不说这一群小吏是如何向上官添油加酱地一番交代,只说这群来人,陈滢一眼瞥见,面上虽是神情不动,心下却暗自讶然。

那个高大的男子——刑部众官员之首,正是那位与她有着一面之缘的裴指挥使——裴恕。

他怎么会来?

陈滢万分狐疑,总觉得这位裴恕有几分神秘。

刺驾一案有他出现,还能说他是禁军指挥使,此乃职责所在。

可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且还变身成为刑部官员,更接手了一桩府衙的命案?

一个人还能有两重身份么?

陈滢心中不住忖度着,自幂篱下悄然抬眸,看向了裴恕。

这一回,她终于瞧清了他的长相。

斜飞入鬓的漆黑长眉,鼻梁挺直周正,这张脸上最令人印象深刻之处,便在于此。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双不大的单眼皮的眼眸,以及微薄的嘴唇。

如果说,前两者令这张脸近乎于俊秀,那么后两者,却将这俊秀一笔抹去。而更叫人感到惊讶的,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彪悍与警觉。

分明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手里也没拿兵器,可他的整个人都像是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秒就能冲上去与人肉搏。

也正因有了这样的神情,让这张脸有了极好的辨识度,只消见过一次,便不会忘。

陈滢在阳光下微微眯眼,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金牌,思绪开始四处飘散。

难怪裴恕从不穿侍卫常穿的蟒袍箭袖,原来是为了中和身上的气势。

可以想见,穿上武服的裴恕,那一身的杀气、煞气与匪气,在那座华丽的宫城里,会显得多么地不合时宜。

她有些出神地想着这些,蓦地一管声线传来,似酒微醺,渡过耳畔。

“陈三姑娘有礼。”裴恕向她点了点头,语声既不亲切,也不疏远,更没因了官职在身而有所简慢。

与他身上那种强烈的气势相比,此刻的他,合乎礼仪得叫人难以接受。

陈滢抑住情绪,屈身回了一礼,用着与他相似的语声平静地道:“见过裴大人。”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两个人各自站着,陷入了沉默。

微风徐来,拂过大片帐幔,“扑楞楞”作响。水面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碧荷在风中摇曳,似临水的舞者,踩在那连绵的翠幕之上,翩翩若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