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68)

陈滢不及叫人,已是快步上前,将那个东西拾起来看了看,发现那是另一只手骨。

与之前老吏拿过的那只手骨不同,这只手骨五指蜷曲,呈握拳状,外头的绿藻尚未清理干净,有些地方还积着淤泥,只有几处地方露出了湿淋淋的骨头。

若不是它自己掉了下来,让陈滢有了就近观察的机会,只怕她还认不出这是一只人手来。

陈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也就在这个瞬间,“喀”地一响,那手骨竟是忽然张开了。

陈滢怔了怔,旁边的冯妈妈却是头皮一炸,刹时间手足俱软,浑身汗毛倒竖,若非国公府规矩极严,她险些便没能控制住那一声尖叫。

这死人的骨头忽然动了,难不成竟是闹鬼?

冯妈妈只想马上远远地跑开,却又不敢真的离了陈滢,只得强抑着心头恐惧,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姑……姑娘,好姑娘,奴婢……奴婢求您了,您可……您可把这东西拿走吧。奴婢瞧着,怪……怪瘆的慌的。”

陈滢就像是没听见她的话。

她专注地盯着那只手骨,甚至还用手翻拣起来,冯妈妈直是心惊肉跳,用力扭过头去,只差把眼睛给闭上了。

即便戴着那种叫做手套的怪东西,可是,眼睁睁瞧着自家姑娘拿着个死人的手,那情形也足够吓人。

陈滢翻拣一番后,回首望去,却见冯妈妈大半张脸都转了过去,身体颤抖,显是吓得狠了。

见此情形,陈滢心下倒有些歉然,于是便放缓了声音,安慰地道:“妈妈别怕。这是尸骨自然会有的反应,并非什么怪力乱神之事,它也没活过来。”说着,她便将那手骨举高了些,尽可能柔和地道:“您瞧瞧,它现在不是没在动了么?”

“哎哟姑娘,您还……还拿着……”冯妈妈的脸越发地白,根本就不敢回头看,后心更是一层一层地渗出冷汗来,只觉得又是害怕,又是怪异。

她自忖也算是有几分胆量,又会些拳脚,否则许老夫人也不会留她下来陪着陈滢,可是,陈滢这胆子显然比她要大得多。

这可是死人的骨头啊,他们家三姑娘竟也能面不改色地拿着。

怪道人都说三姑娘古怪呢,果然的,这古怪得简直没边儿了。

心下这般想着,冯妈妈正待开口再劝几句,蓦闻一旁笑声骤响,旋即便是一道高亮的语声传来:“小侯爷怎么自己就动上手了,为何不等着本官过来啊?”

虽然那说话之人始终在笑,可那语中官大一级的意味,还是叫人一听即明。

冯妈妈连忙张眸看去,便见一位穿着大红官服、白面微须的中年男子,正自回廊那里大步而来。

冯妈妈时常在外走动,见识颇广,只看来人胸前补子上绣的的孔雀,便知道,这一位是三品大员。

就算是国公爷在此,见了朝廷三品大员,那也是要客客气气的。

“原来是侍郎大人来了,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裴恕笑得比来人还要响亮,一面已是迎上过去,虽然他的身上未着官袍,可那一身的官味儿却像是润了厚厚的油,那骨子的圆滑劲儿简直要渗出来。

那侍郎大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宽宽的衣袖里鼓着风,他的人亦像是被风吹过来的一般,昂首阔步、洒然而行,口中笑道:“小侯爷真是勤勉,只看这份儿身先士卒,本官便已自愧不如了。”

“侍郎大人过奖了,下官不敢当。”裴恕朗笑着上前见礼,一行一止无不从容,只是,他眼尾的余光却始终拢在那只尸骨袋上,眼见着那两名抬尸小吏被陈滢给拦下了,她似是正在与他们说话,还把个骨头样的东西交了过去。

裴恕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然面上的笑却还是既客套又殷勤,身上的匪气早就没了踪影。

两位大人很快便在半路汇合,笑着寒暄道好,裴恕便道:“曹大人来得巧,正好下官也办完了差事。”

“哦,是么?”来人捋须而笑:“本官还想着亲眼瞧瞧小侯爷办案的风采,可惜了,可惜了。”

口中说的可惜,眼底深处却隐着审视。

裴恕呵呵而笑,但笑不语。

来人名叫曹子廉,官居刑部侍郎,乃是刑部尚书姚歙州的亲信,而这位姚阁老,是坚挺的“宋派”,与宋阁老一向关系极近。

第089章 侯爷不小

宋、廖之争,在弹劾长公主一事上,表现得犹为清楚。如今看来,王家兄弟身上的“廖派”烙印,怕是再难消去了,而由王家派人报案的这宗沉尸案,怕是便会成为两派相争的那个由头。

党争无处不在,亦无关是非,除了立场,再无其他。

裴恕的眼睛眯了眯。

“两位大人都太客气了。”兴济伯郭重威忽地从曹子廉身后冒了出来,满面春风地说道。

这位伯爵今年已是五十有五,保养得却相当不错,面上皱纹不多,仍旧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秀,身材亦是高瘦的,一袭月白广袖绸衫穿在身上,颇有几分名士风度。

裴恕毫不意外地看向他,点头致意。

既然事涉两派之争,显然已经倒向宋派的长公主,自是也要借助一点对方的力量,曹子廉来得这么快,里头多少有点长公主的作用。

此时,兴济伯一面说话,一面便似是不经意间地往四下扫视,自然而然地,便看见了那两名小吏抬着的裹尸袋。

他的面色迅速地黯淡了下去,叹息道:“唉,说来这也是我家宅不幸,竟出了这样的事儿。冲儿啊,就是太心软了。”

兴济伯世子名叫郭冲,此刻兴济伯所说的,仍旧还是娇杏。

他好像并不清楚这水中有两具沉尸,而他此刻所见亦并非娇杏,而是一具无名女尸。

裴恕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仍旧不曾言声。

冯妈妈在旁看着,心下便有了计较。

她惯会察颜观色,已然瞧出,这位侍郎大人只怕来者不善,这种时候,陈滢一个姑娘家,委实不宜于出面。

她转过身去,欲待再劝陈滢几句,却惊讶地发现,陈滢通身干净地站在她身后,手套也摘下来了,幂篱戴得好好地,至于那块死人骨头,也早就不在她手上了。

“姑娘把那东西……还回去了?”冯妈妈近乎于耳语地轻声问道。

陈滢便点点头:“早还了,侍郎大人才一说话,我便还过去了。”

冯妈妈提起的心立时便放回去,抬头往前张了张,复又低声道:“姑娘还是随奴婢去后头站着吧,此处怕是不能久留了。”

陈滢轻轻“嗯”了一声,幂篱之下的眼睛,却停落在了裴恕的身上,情不自禁地眨了几眨。

小侯爷?

纵然方才她并不曾专注于周遭环境,旁人的说话声她却还是能够听得见的,且曹子廉的声音本就洪大。

裴恕,居然就是那位“小侯爷”?

隔着数层软薄的青纱,陈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裴恕。

哪里小了?

这么高大的一个人,怎么就能叫“小”侯爷呢?

陈滢的眼睛张得越发地大,幂篱下的视线堪称肆无忌惮。

眼前这个满身匪气的身影,与她脑海中拖着鼻涕的熊孩子委实大相径庭。坦白说,她吃了一惊。

不过,再一转念,陈滢却又释然。

看裴恕的年纪,最多不超过二十。如此年轻就袭了爵,确实也当得起一个“小”字。

此外,能叫姑娘们讨论得如此热烈的话题人物,又怎么可能会是个拖着鼻涕的熊孩子?

沉吟了片刻后,陈滢便轻声地问冯妈妈道:“裴大人是哪一路的侯爷,妈妈可知么?”

冯妈妈不意她问起这个来,怔了一怔,方摇头道:“姑娘恕罪,这个奴婢还真不知道。”停了一刻,她又补充地道:“不过,奴婢前些时候确实听旁人说过,说有一位‘小侯爷’才从外地进了京,据说,还是陛下亲自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