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出闺阁记(75)

纵然语声如酒,可听在陈滢耳中,却叫她一颗心凉到了底。

这比她想的时间还要长。

以这个时代的刑侦手段,时间隔得越是久远,破案的难度就越大,如此漫长的时间,足以让一切证据湮灭。

“这宗案子虽然现在不归我管,然刑部也并非宋派的天下,所以,大致的消息我还是能拿到的。”裴恕继续说道,又喝了一口茶,面上露出了享受的神情,怡然道:“陛下也知道这案子了,正着令刑部细查,往后的事还很难说。”

他的语气很是淡然,但不知何故,陈滢却从他的身上,感觉出一种森冷之意。

分明在笑,却带着浓烈的杀气。

裴恕的手上大概没少了人命。

陈滢做出了如上判断。

这也不难理解。勋爵皆从军功来,只怕这位小侯爷在从军之时,也是一员猛将。

“兴济伯府的态度如何?”陈滢换了一个问题。

裴恕挑了挑眉,单眼皮的眼眸中,划过了一丝不甚明显的讥嘲:“他们还能怎么着?无非咬死了不认。”

这回答正在陈滢预料中,她便勾起了一侧的嘴角:“两、三年前的事了,推托起来的确很容易的。”语罢,她便看向了裴恕,面上的笑容忽然就变得更加古怪起来:“小侯爷若是愿意的话,不妨从这个时间点上,再往前想一想。”

裴恕被她说得愣住了,那张满是煞气的脸上,在这一刻有了几许疑惑。

果然的,四肢发达的人,头脑可能都会有点儿简单。

陈滢在心中这般说道,伸出了一只手,拇指拢住,只竖起四指,说道:“这个年头之前,安王兴兵,保定府大乱。”语罢,收起食指,余下三指,续道:“这个年头之前,兴济伯府的水底,以石锁与铁链沉了一具女尸。”言至此,再将三根手指尽数收起:“再往近里说,三个多月前,兴济伯府才死了个叫娇杏的丫鬟,可是,偏就这样地巧,几乎就在差不多的时候,长秋殿……却又刚好出了事。”

她停住了话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裴恕猛地坐直了身子,面上划过了一丝震惊。

他再也没想到,陈滢所谓的“往前想一想”,竟是这样的想法。

而更叫人悚然的是,分明是并不相关的两条线,被她这样一说,竟然就此有了关联性,且这关联还相当地紧密。

“兵者,诡道也。为了给逝者伸冤,有时候,就得用点诡道。”陈滢再度说道,将茶盏搁了,自碟中取出一枚小蒸糕尝了尝,点点头:“味道不错。”

裴恕的眼睛瞪了起来。

奸滑无比。

这四个字陡然掠过他的脑海。

才从他这里拿到女尸死亡的大致年月,这位陈三姑娘就能拼凑出这样一条线索,且时间上还有着惊人的吻合。

如果他将这消息上报元嘉帝,只怕这宗案子就不会是如今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了,而是必须彻查。

他盯着陈滢直瞧了半晌,蓦地便笑了起来。

从微笑而为低笑,直到最后,扶案大笑。

“陈三姑娘,你这个朋友,我裴恕交定了。”在大笑的间隙,他如是说道,同时胳膊还动了动,看那样子大约是恨不能拍拍陈滢的肩膀的,只是碍于男女有别,于是便只能继续扶着那漆案。

陈滢弯唇一笑,提醒他:“请小侯爷注意些分寸,不要冤枉了好人。”

原本她还曾想过,裴恕出现在伯府会不会与刺驾案有关,而此刻,看这位小侯爷的表现,她知道自己恐怕是猜错了。

兴济伯府肯定与那两桩命案有关,但其与刺驾却必然无关,至于他们与安王造反是否有关,陈滢觉得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肯定。

谋杀与谋逆,这是两种不同的罪名,自不能混为一谈,所以她才会提醒裴恕不要弄错了方向,以免事情转去不可收拾的地步。

第098章 无话可说

“本官明白。”裴恕再度向后靠坐,曲起一臂撑着椅背,另一手则扶于案上,食指轻敲着长案,说道:“兴济伯府若是无事,那就无事。若他们果真不清不楚地,自然也不可姑息。”

言至此,他斜着嘴角笑了一下,面上陡然浮起杀气:“据我所知,这京里也未必就……”

那杀气忽然一收,他也停住了话头,看似随意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停了停,再喝了一口。

陈滢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己圆过来。

果然,放下茶盏后,裴恕身上的杀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仍旧是挑眉笑着的模样,说道:“此事交予我便是。不过,陈三姑娘也得做好准备,若是陛下被我说动了,没准儿还要召你问话。”

陈滢有点困惑地看了他一会。

裴恕突如其来的杀气,让她又有点拿不准兴济伯府在此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了。

片刻后,她方才说道:“我明白的。此事我一概不知,我也只会回答我知道的那些。余下的部分,自然就交给小侯爷处置。”

裴恕满意地笑了起来:“三姑娘聪慧。”

从不肯配合到当面夸奖,这变化不可谓不剧,而裴恕的态度越好,往后他们配合起来的难度就越低。

可即便如此,陈滢却并未觉出半点欢喜,心底仍旧很是忧虑。

相较于刺驾案,无名女尸之案才更叫人担心。

像这种年深日久的案子,即便放在现代,在DNA技术尚不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初期,警方亦是一筹莫展的,更遑论古代了。

有时候,等待也是解决案件的一种办法。

前提是,不能干等。

“大人还需做好两手准备。”陈滢轻声语道,水一般的眸子里,似有暗流涌动:“若我列出的那两条时间线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则还需要大人往外透些似有若无的消息,看能不能惊动什么人。”

裴恕注意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上挑的眼眸中,划过了一丝玩味:“三姑娘……似乎很爱使诈啊。”

“我们手上的证据太少,不诈一诈,如何往下查?”陈滢答得十分坦然:“再者说,我也没叫小侯爷说谎。只要把消息弄得似是而非、煞有介事,或许那凶手就会有所动作。”

“这话有理。”裴恕颔首,执壶续了半盏茶,却又在中途蓦地抬眼,锐利的眸光往陈滢身上刺了一刺,笑道:“便假传点消息也没什么,兵不厌诈么。”

陈滢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小侯爷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两个人对视一眼,莫名地便觉出了几分默契。

裴恕转开视线,将茶壶搁下,自袖中掏出那个木雕来,垂眸打量半晌,便用很低的声音道:“这件证物,我可以来想想办法,不过么……希望不太大。”

陈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心便轻轻一锁:“我已经找人问过了,这种木材就是最普通的桃木,上头的漆色倒是上好的朱漆,至于外头的那层桐油,已经基本剥落殆尽,实在是无从查起。”

就是这么一点点消息,她还是颇费了些时日才打听到的,却是有也等于无,基本上也无甚可说的。

“从雕刻的手法上看,此人不会武。”裴恕说道,似笑非笑的眸光扫向了陈滢。

陈滢给的就是个仿制品,他这个判断也几乎等于废话。

陈滢便歉然地道:“这却是我的不是。因怕出意外,所以才没带着真品。不过大人放心,过几日我还会再写一份探案记录,交由小侯爷转呈陛下。届时,我会将真品交予小侯爷,请您亲自过目。”

有了元嘉帝的那句话,她与裴恕的接触相应会多些,趁转交记录时把真的木雕交给裴恕掌掌眼,也是容易的。

说到这里,她便端起了茶盏,话锋忽地一转:“小侯爷莫非是江湖客?”

“是。”裴恕就像是知道她会这么问,回答得十分顺当,“当年我曾在江湖上行走过,勉强会些武技。”

陈滢忖了忖,便又试探地问道:“刺驾之案,也是因为小侯爷会武,所以才由您去查刺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