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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85)

陈滢最近两次出门时,都会在垂花门那里多耽搁些时候,那看门的婆子总是先往明远堂递了消息,再给予放行。陈滢对此心知肚明,只不点破罢了。

只消不干扰她做正事,多耽搁一会儿也没什么。

见许老夫人似是心情甚好,陈滢便屈了屈身,说道:“孙女不是要外出,而是要与祖母说件事。”顿了顿,又补充道:“单独说。”

“哟,三丫头这一来就要赶人走哪!”许老夫人尚未开口,沈氏头一个就忍不住了,挑着眉头,将那那一嘟噜一嘟噜的酸话往外扔:“啧啧啧,到底是得了御赐的金牌,家里的长辈们显见得就不被咱们三姑娘瞧在眼里了,开口就叫人走,连句多话都不肯说,倒多嫌着我们似的。”

口中说着这些,她便去作势拉一旁的许氏,一面继续调三窝四:“大嫂嫂,我瞧着咱们还是快走吧,没的扰了三姑娘办正事儿,万一叫陛下怪罪下来,我们这两颗脑袋也不够……”

“好了,你也少说两句。”许老夫人出声打断了她,脸色也跟着淡了下去:“这青天白日的,你满嘴里胡嚼些什么?”

沈氏这才发觉失言,之前那话竟是在咒自己呢,忙不迭假模假样地朝嘴上轻轻打了一下,讪讪道:“我叫你这张嘴乱说。”说罢又往前凑了两步,赔罪道:“老太太恕罪,媳妇一时说顺了嘴,并没别的意思。”

许老夫人素来知道她的脾性,就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主儿,因此看也不看她,只望着陈滢和声道:“你且说便是,这屋里都是你的长辈,听听也没什么。”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扫了一下旁边的许氏,目中隐有深意。

陈滢瞥眼瞧见,立时心下了然。

虽然许氏只字不语,面上的神情也始终都很温婉,但陈滢却知道,许氏很介意自己,或者不如说,是很介意二房。

因了陈漌挨罚之事,许老夫人与长房已存芥蒂,许老夫人这样做,无非是表明一种态度:对于国公府各房头,她老人家一视同仁,并无轻重之分。

“既是祖母有命,孙女自当遵从。”陈滢认同了许老夫人的做法,一面便自袖中取出那个纸人儿,光明正大地递了过去。

房间里先是一静,旋即便响起了明显的吸气声。

沈氏与许氏同时变了脸,就连许老夫人也是面色微变。

“这是今日我才从书房里找出来的。”陈滢的语声很安静,说话间将纸人正面朝上,搁在了许老夫人的手边,后退两步,蓦地屈身行礼:“孙女请祖母将我送去庄子上住。”

房间里一片死寂,似是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陈滢突然便拿出件魇胜之物来,这本身就已经足够叫人心惊的了,而她此刻所言,则越发地让人讶然。

依照常理,发生这种事情难道不该讨要个说法,或者说恳请许老夫人作主么?陈滢此刻却主动提出去庄子上住,她这是什么意思?

许氏往后退了半步,并未去看那案上的纸人,面色仍旧很是淡然,唯睇向陈滢的视线中,仿若含了一丝讥诮。

沈氏与她则又是两样,只见她双眼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陈滢,眼中交替着兴奋与疑惑之色。

好一会儿后,她终是转动脑袋,偷眼瞧了瞧面色寡淡的许老夫人,到底还是压服不下那说话的念头,于是便乍着胆子开了口:“我说三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是你们院儿的人做下的丑事,如今你自己招了?”

在大户人家里,把个姑娘遣去庄子上住,通常便表明这姑娘犯了大错儿。

沈氏有此一问,亦是基于这个前提,以为是鸣风阁有人做下丑事,陈滢于是自行请罪前往田庄受罚。

“自然不是。”陈滢冲着她摇头说道,又将手一指那纸人儿:“这是有人故意放进我书房意图陷害我的,不过却被我抢先一步找到了。为避免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所以我才希望祖母能送我去庄子上住。”

“既不是你做的,老太太罚你作甚?”沈氏瞪大了眼睛看向陈滢,面上皆是不信:“把个没犯错儿的姑娘送去庄子上,你当好玩儿么?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第111章 诛心之语

“侄女很清醒。”陈滢向沈氏露出了惯常的那种笑容,如水的眸子里不见一点情绪:“去庄上住,不过图个清静。”

沈氏闻言,立时将嘴角一撇:“得了吧,三丫头。你这不就是欲擒故纵么?”她一脸早有所料的神情,看向陈滢的视线中含着浓浓的不屑:“忽儿巴喇地你就来了这么一出,话说得这么大度,老太太自然也不好往下细查,但却又不能就这么委屈了你去,必得还你们二房一个公道,没准儿过不了几日,便要给你们添些田亩庄子,以好生安抚你们二房。”

她越往下说,这心里就越发地不舒服,一时间前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于是那语气也变得越发尖酸了起来,道:“到底是有个神探名号的人,生是比我们这些粗人聪明百倍,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既卖了乖、又讨得好,你婶婶我可是比不上的。”

这段话她说得颇为不短,可奇怪的是,许老夫人不仅没像方才那样打断她,反倒把眼睛给阖上了,仿佛在闭目养神。

“孙女并无别的意思。就是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了。”陈滢很平静地说道,却是没去理会沈氏,而是面朝着许老夫人:“既出了此事,孙女倒不如离开了的好,也免得扰了大家的清静。”

房间里又是一阵死寂。

陈滢这话说得虽平,然语中之意,却由不得人不去思量。

“三丫头,你这话说的,委实诛心。”良久后,许氏淡淡地开了口。

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婉,可辞锋却极利。

语罢,她便回身坐在了椅子上,拿帕子拭着唇角,面上的笑容淡然且妥贴,没有一丝的缝隙,说道:“魇胜之事乃是一府之大忌,你不说去查也就罢了,竟还一心想着外出躲清静。你叫我们这些住在这里的人如何自处?你这么一走倒是干净了,难不成叫我们留下的人你猜我、我猜你么?”

言至此节,她语声微顿,复又一笑:“三丫头木秀于林,超乎于众人之上,大伯母觉得这挺好,只是不该在自家人面前也这么着。”

“嘁,什么木秀于林?大嫂你也太给三丫头脸上贴金了吧。”沈氏看来是要和许氏唱双簧了,此时立时接口说道,说着便朝陈滢丢过去一个眼风,面带嘲讽:“要依我看,这没准儿就是一出大戏呢,三丫头自己唱着倒是开心,你们二房得了便宜,没的却要累掯我们。”

这话却是在暗指陈滢使苦肉计,自己弄个纸人自污,再以自请去田庄为由,突现自己顾全大局、忍辱负重的态度,以便拿着这些向许老夫人讨要好处。

从外人的角度而言,这的确是很合理的一个解释。

“罢了,莫要再说了。”许老夫人终于开了金口,一面说话,一面便张开眼睛,淡然的视线凝在沈氏的身上,语声亦自淡淡:“我虽老了,却还没糊涂到家。”

沈氏面色一僵,下意识地朝上看去,一触及许老夫人那双淡漠的眼睛,她便立时低下了头,嗫嚅地道:“老太太英明,媳妇……媳妇也就是这么一说。”

许老夫人“唔”了一声,不再理会她,而是转向了许氏,语气变得和缓了些:“你也别往心里去,三丫头还小。”

这是在安抚许氏,叫她不要与陈滢较真

从细处说来,陈滢的做法也确实很不合内宅规矩。

哪有这样把东西一扔就走的?这不是变相地让所有人都背上污名么?

许老夫人本就不喜欢陈滢,此时更是不喜,总觉得这个孙女行事之古怪,简直没一点儿可心的地方。

可是,对于陈滢的人品,她却又有着一种天然的信任。

就连在萧太后的面前,陈滢都是有一说一,不肯屈就于对方的权势。试问这样的人,又如何会在背地里搞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