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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89)

许老夫人没理她,只目注陈滢,面无表情。

陈滢回视于她,不躲不闪,眸光如水:“我曾亲眼瞧见谢家的两个姑娘与小侯爷说话,看起来颇是熟稔。”

说这话时,她的面色一派平静,就仿佛根本就不知道即将出口的话会是多么地不合规矩:“而巧的是,就在前些时候,孙女与小侯爷约在四宜会馆讨论案情,结果在回府时,孙女偶尔发现,有一辆马车中的人似是在暗中观察着孙女。现在回想起来,孙女终是记起,当日兴济伯府寿宴之后,在回家的路上,孙女似乎也曾见过同样的马车。有意思的是,那一日因发生了案件,孙女留到最后才走,而谢家姐妹因等候小侯爷,也留到了最后。”

这是她在一刻之前才想通的。

在锁定柳氏便是魇胜真凶之后,她才终于把谢家姐妹与四宜会馆的马车联系在了一起,那辆马车她一直觉得眼熟,此刻终是知晓了答案。

陈滢微微顿了顿,复又续道:“谢家姐妹与小侯爷相熟,四婶母想必也是知道的,因为在兴济伯府的时候,孙女也曾见过她们表姊妹闲逛。且据孙女观察,那谢家姐妹对小侯爷,似是颇为上心。”

“三丫头,说话留神着些儿。”许氏低声说道,举目看向陈滢,目中隐着淡淡的忧心:“这种话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该说,且还是在老太太的跟前儿。”

她这是怕陈滢一句话说恼了许老夫人,讨不得好去。

纵然各房头之间时有摩擦,但在这种时候,许氏还是很有几分宗妇气派的,这也难怪许老夫人当年会从娘家挑中了她。

“如果不说清楚了,祖母也不会应下我的请求。”陈滢却是不疾不徐地回了一句,视线始终停落在许老夫人的身上,神情磊落:“孙女今年十三岁,就算论及婚嫁也不算太早。而谢家大姑娘比孙女可能还大着一两岁,正是谈婚论嫁之时。若说谢家瞧中了小侯爷,这也不算新鲜事儿。而再将前后几件事连起来想,孙女的突然出现,瞧在有心人的眼中,可能就成了挡道儿的那一个了。”

从时间上推断,兴济伯府的寿宴上,谢家姐妹头一次发现了陈滢与裴恕有交集,紧接着便是裴恕与陈滢在四宜会馆之事,谢家姐妹很可能是偶遇裴家马车,一路跟着过来,就此得知他二人走得颇近。

其后,陈滢写的探案笔录,又是由裴恕亲自转呈元嘉帝,两个人毫不避讳地在府中见面,谢氏姐妹肯定会从柳氏这里得到消息。

结合这三件事,柳氏行事的动机,便也一目了然了。

第116章 一片仁心

到得此刻,众人还有什么不懂的?

沈氏的嘴已然张成“O”型,瞪大的眼睛里燃烧着兴奋的火苗。

今日之事,委实叫沈氏大开眼界。

那柳氏向来知书识礼,说话温温柔柔地,见谁都带笑。可谁能想到,会咬的狗不叫,柳氏一出手居然就这么狠,连魇胜之物都用上了,真是出人意表。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就连沈氏也不敢再开口,只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一时瞅瞅许老夫人,一时又瞅瞅陈滢。

许老夫人还是没说话,然,她却也没有动怒的意思,只是垂下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滢等了一会,见她始终不语,便权当她这是默许了自己继续往下说,于是便道:“说完了动机……呃……事情的起因,孙女再来讲一讲手段。”

言至此,她的视线扫过沈氏,面上便浮起了那种古怪的笑:“若说这府里能够往鸣风阁插人的,除了大伯母,四婶婶怕是也不差这个能为。到底四叔乃是嫡出,在府里的地位本就高些,又是读书有成、前途不可限量。四婶婶若是愿意折节下交、再许些好处,鸣风阁里的某些人,想来便会动心。”

言下之意,沈氏就算拿出大把的钱来,那些下人们只怕也未必愿意帮她做事。

这话音儿沈氏却没听出来。

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许老夫人的脸上,似是要从她的神情间瞧出端倪。

许老夫人还是不说话,仿佛打算就一直这样沉默下去。

陈滢便又道:“孙女与小侯爷来往频繁了些,四婶母大约是觉得有些碍眼了,于是便买通某个下人,将这纸人搁在了孙女房中,再使手段让大伯母主动提出看大字之事,一步一步引孙女入局。至于其目的么,不过是让孙女因此受罚,或禁足、或离府,不与小侯爷继续往来,也算给谢家姐妹挪去了一块绊脚石。”

这话说得委实不大好听,沈氏直听得矫舌不下,不住拿眼睛去瞧许老夫人,许氏亦是面露尴尬,几度欲出言阻止,可再一转念,却终是没说话。

若陈滢所言属实,那么,长房便也被柳氏给算计进去了,就冲这一点,许氏也不想开口替她讨情。

“这写错了的八字,大约便是四婶母的一片仁心,孙女想着,其实她也并不是真心想要诅咒谁罢。此外,四婶母特意挑了字纸这么个雅致东西为由头,也是将事情收缩在了最小的范围内。长辈们品评大字时,想必我们这些小辈不会在场,因此,就算事情闹将出来,也不会弄得阖府皆知。从这个角度而言,四婶母还是给孙女留了些脸面的。”陈滢再度说道,几乎字字都在往许老夫人的心口插刀。

一片仁心的人,能做下诬陷侄女的事?

给人留脸面的人,能把脏水往别人头上泼?

看似与世无争,实则蛇蝎心肠,此刻的陈滢越是说柳氏的好,便越是反证着她的不堪。

虽然还有许多话陈滢没明着说,但这屋子里的人都不傻,此时已然想明,柳氏这一局,是把长房、二房与三房全都算计进去了。如果换别人来查,也只会把注意力放在与二房有过节的长房或三房身上,根本就不可能会想到四房。

也只有陈滢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才会用这个什么“排除法”,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掰扯清楚了。

许老夫人抬起头来,看向陈滢。

这一刻,她瘦削而苍老的脸上,满是冷意。

“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些推测罢了。”她说道,眼底幽暗阴沉,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夜空:“三丫头,口说无凭,祖母不能单靠你几句话,就去指摘你四婶母。”

“这是自然。”陈滢就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接话接得很是顺畅,全然不知她此前言语,已然冒犯了府中最尊者最宠爱的儿子。

她很是坦然地道:“所以接下来,孙女便要请祖母示下,要不要现在就把那个执行者——也就是鸣风阁的内奸——给揪出来?孙女以为,只消抓出内奸,便不再是空口无凭,而是有了人证,祖母想要处置此事,也不会无从下手。”

此言一出,许氏便猛地转首,惊讶地看着陈滢。

居然说“现在”就把人抓出来?

那是这么容易的事儿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鸣风阁在等的丫鬟妈妈,少说也有一、二十。

就算从现在起开始挨个儿地审,那也要审上个大半天才能审出一点眉目,且还未必就能找对了人。可听陈滢的意思,她好像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就把人揪出来。

许氏看向陈滢的视线变得极为复杂,审视、猜测、震惊与不敢置信,这些情绪轮番出现,让她一时间思绪涌动,因而也就越加地沉默不语。

沈氏却显然不及她想得这样多,此刻听闻陈滢竟然要当场捉人,不由她那两眼又开始放光,一脸好戏开场前的兴奋神情。

“祖母允了。”许老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古井无波,却又像是含着几分冷厉。

许氏与沈氏同时一惊,皆转头望去。

莫说是阻止了,就算稍稍为难一下陈滢的举动,许老夫人都不曾有,干脆利落地便应下了陈滢的要求。

她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妯娌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